然而,休息是奢侈的,甚至是一种罪过。考核还在继续,身体的极限仿佛是一个永无尽头的深渊,远未到来。她知道,袁明教官的离开绝不意味着放松,而是下一轮考验的倒计时。这场残酷的夜训,就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淬火熔炉,正在以近乎残忍的方式,锻造着她们每一个人,剥离娇气、软弱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留下最坚韧、最纯粹的军人内核。
就在这濒临虚脱的边缘,刚才被袁明考校的关于79式狙击步枪的每一个数据、每一项参数,此刻都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伴随着刚才那几分钟的极度紧张和恐惧,深深地、一寸寸地烙印进了她的记忆最深处,甚至融入了她的骨髓。枪重、膛线、初速、表尺射程……这些数字此刻在她脑海里异常清晰,仿佛是用烧红的烙铁烙上去的,与劫后余生的战栗感紧紧捆绑在一起。她这一生,恐怕都再难忘记79式狙击步枪的任何细节了。
仅仅三秒,或许还不到。林薇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命令。她的双臂,尤其是小臂和手腕,因为长时间的支撑和刚才极度的紧张,此刻颤抖得几乎完全不受控制,肌肉纤维像是在进行着独立的、疯狂的抗议。她尝试发力,手臂却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软绵绵地使不上劲。一次尝试,身体只是微微抬起便再次坠下,下巴险些磕到地面。屈辱和愤怒瞬间冲淡了些许疲惫,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集中起涣散的注意力,将所有的力量,哪怕是透支生命般的力量,都灌注到那双颤抖不已的手臂上。
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的软肉,疼痛带来了短暂的清醒。终于,她的手臂艰难地、摇摇晃晃地将她那饱受折磨的身体,再一次一点点地撑离了冰冷的地面。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耗费了堪比攀登一座高山的气力。她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重新恢复到标准的卧姿预备状态,目光倔强地望向前方的黑暗,等待着下一个指令,或者,下一个挑战。
而袁明,这位冷酷的“熔炉”看守者,他的存在感并未因为移动而减弱。他仿佛一道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女兵的心头。他并没有离开女兵们的队列,只是平移到了下一个目标——119号田甜的身旁。
田甜的情况,看起来比林薇还要糟糕。她的身体在微微地晃动,显然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全凭一股不服输的意念在强行支撑。袁明的到来,带来的压迫感是实质性的。和刚才对待112号的动作如出一辙,他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看田甜一眼,只是突兀地抬起手臂,朝着沉寂的夜空,“砰!砰!”连续放了两枪!
枪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响,尖锐刺耳,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周围所有正在咬牙坚持的士兵们都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心脏骤然紧缩。田甜更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原本就勉强维持的身体姿态几乎散架。
紧接着,袁明那特有的、仿佛能刮掉人一层皮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田甜的耳畔:“119,qbU202式狙击步枪!”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田甜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涣散的精神强行凝聚起来。她不想落在别人后面,尤其是那些总带着几分轻视眼神的男兵后面。她内心那份属于优秀军人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被任何人看扁,特别是那个总爱冷嘲热讽的男兵萧胖子。一想到萧胖子可能露出的讥诮表情,一股不甘的怒火就化作了最后的力量。
她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准确,尽管尾音已经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颤抖和虚弱:
“报告!qbU-202式狙击步枪,是我国近年来研制并列装的一款新型…大口径高精度狙击步枪。”她停顿了一下,急速地喘了口气,仿佛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她的氧气,“主要配属特种侦察分队、特种部队…以及边防海防单位,用于在远距离上,精确杀伤敌方重要有生目标…或…或在一定距离内毁伤敌轻型装备器材和信息载体。”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对抗着极度的疲劳,努力搜索并组织着记忆中的参数:“该枪采用旋转后拉式枪机…浮置式重型枪管…可以有效…最大限度减少外部干扰…对射击精度的影响。”每说一句,她都感觉自己的意识模糊一分,但强大的意志力又把她强行拉回。
“全长…约1380毫米…”她稍微修正了记忆中的数据,使其更接近真实值,“枪管长…约780毫米。宽度…约158毫米,高度…约…200毫米。”这些数字她反复背诵过无数遍,此刻却感觉如此陌生而遥远。“使用8.6毫米口径弹药…具体为···点338 Lapua magnum(8.6x70毫米)步枪弹…标准弹匣容量为5发。”
最后,她几乎是靠着本能,总结着这把枪的优势:“其主要优点在于…具备1500米以上的有效射程…和…小于1 moA的高射击精度…点三三八拉普阿弹的杀伤威力…远超制式7.62毫米口径弹药…能有效穿透多种防护…显着增强了我军在中远距离上的精确打击与反器材能力…”
话音落下,田甜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抽空了的气囊,几乎要立刻昏厥过去。但她依然顽强地维持着姿势,只是撑地的双臂,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袁明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如同冰冷的石像。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用他存在的本身,继续施加着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夜空下的淬火,仍在继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将青春的汗水与意志,锻打成坚不可摧的国防钢材。而关于忠诚、责任与使命的答卷,正由这些年轻战士们用近乎极限的坚持,一笔一划地书写在这片冰冷的训练场上。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的时光,在此处却如涓涓细流,缓缓流淌,漫长得仿佛凝固了岁月,令人倍感煎熬。
袁明锐利的目光扫过腕表表盘,当指针精准地指向预定时刻,他胸腔发力,一声炸雷般的口令瞬间撕裂了训练场上空沉闷的空气:“全体都有——起立!”
口令落下,他如铁塔般矗立原地,冷眼扫视着眼前这群疲惫到极点的士兵。他看到那些身影在听到命令后,先是微微一颤,随即依靠着残存的意志力和刻进骨子里的纪律性,开始挣扎着、摇晃着从地上撑起。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身上压着千斤重担。骨骼因为长时间的僵卧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肌肉的酸痛让最简单的站立都变成了一场酷刑。
队伍集合的速度明显缓慢,甚至有些拖沓,但这一次,袁明没有像往常一样厉声催促。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知道,今天的训练强度已经触碰到了这些年轻士兵当前的生理极限,火候到了,再加压,就不是锤炼,而是摧毁了。他要的是一块块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而不是一堆被压垮的废铁。
然而,即便疲惫如山,以方辰阳为代表的一众选拔兵,依旧在起身后,竭尽全力地调整步伐,相互靠拢,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相对整齐的队列。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这种身处极限却依旧不忘纪律的本能,让袁明心中微微颔首。
待队伍勉强站定,袁明方才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但相较于以往那种纯粹的冰冷,此刻似乎掺杂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残酷的“安慰”,但这“安慰”听起来比责骂更让人心头沉重:“今天的‘开胃菜’,滋味如何啊?”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泥污、写满倦容的脸,不等有人回答,便继续说道:“是不是觉得难以下咽?没关系,习惯就好。今天不过是个开始,往后还有明天、后天,还有整整一百四十天,够你们慢慢‘品尝’的。”他特意加重了“品尝”二字,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却让每个士兵的心都随之一沉。
说完,他手臂一扬,指向训练场边缘一个临时搭建的、极其简陋的设施,语气不容置疑:“看到没有?那里,是你们清洗个人生理卫生的地方!每个人,只有五分钟时间!从左至右,依次进行!向左——转!齐步——走!”
命令下达,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他随即朝负责后勤保障的李二牛打了个简短明确的手势,示意其接管现场,然后便不再停留,迈着标志性的沉稳步伐,转身离开了训练场,将一群面面相觑的士兵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