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夏快步往前走,鞋跟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提醒她再晚一步就会失去什么一样。林音跟在后头,喘着气,额前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指尖颤颤巍巍地指向那只孤零零的垃圾桶。
“是……是这个,夏姐,就是这个桶……”
林音说到一半,嗓子已经干得发紧,话音越到后面越像是没底气的回声,指向的那只手也软了下来,像被蒸得发蔫的叶子。
只夏低头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空得发光,底部甚至还积着一层浅浅的污水,昏黄的阳光照下来,桶壁上隐隐浮着一层发酸的味道。她心里一紧,呼吸却没乱,只有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进白衬衫的领口。
盛夏的热浪像一块闷热的毛巾,死死捂在她后颈,她一瞬间觉得自己要被这热气憋得窒息了——
可她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那份合同是浩介回国后的第一笔投资,1200万,不是个小数目。浩介还在楼上补午觉,再过2个小时,他睁开眼就会问:“合同呢?”
只夏闭了闭眼,睫毛被汗水打湿,像是在说服自己必须比这个盛夏更冷静一些。
面对着空荡荡的垃圾桶,时川从后面赶了上来,额头的汗水已经把碎发浸湿了。他忍着肚子隐隐的钝痛,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腹部,声音却带着不合时宜的紧张:“那……那它被运到哪里去了?”
只夏转头看他,语气还是那样利落:“应该是垃圾处理中心,或者……附近的临时堆放点。看时间,八成刚运走不久。”
话音刚落,远处的小路尽头传来沉闷的引擎声,一辆旧款的蓝色小卡车缓缓开过来,车厢里装着半满的垃圾袋,味道在热气里翻腾,像一团令人作呕的湿雾。司机手搭在车窗外的破旧毛巾上,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这几个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他踩下离合,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的声响,又准备慢慢起步开走。
只夏忽然弯下腰,捏紧手里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一瞬间,林音和时川都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快走了两步,几乎是带着一点狠意冲到了卡车后斗,纤细的身影突然扒了上去。车尾的铁栏杆被她握住,手掌立刻被蹭出一道浅红的痕。
时川愣了几秒,心脏猛地被撞了一下。这个一向冷静、一向从容的女人,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扒上了一辆垃圾车?他顾不上自己还没完全恢复的胃胀,抬脚就追过去,双手也死死抓住后栏,翻身跟了上去。
林音还愣在原地,脸颊被阳光烤得发红,喉咙里像堵着一口干热的风。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只夏——冷静、锐利,却又如此近乎狼狈的执拗。
只夏的眼神隔着滚烫的空气,回头望了她一眼,那眼神短暂得像一枚钝刀的光,却把林音往前推了一把。
林音终于跑起来,脚步在破碎的水泥路上磕磕绊绊。时川伸手,硬生生把她也拽了上去。就这样,三个人挤在摇晃的车尾,汗水、灰尘、黏腻的垃圾味混在一起。
只夏穿着熨帖的西装外套,肩头沾了点儿碎屑;时川的衬衫被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林音还穿着那身印着便利店logo的工服,领口被拉扯得有点歪。
在这样滚烫又狼狈的七月午后,这三个人,像是被命运用一辆载着腐烂味的卡车捆在一起。
没人再说话,只有车轮碾过碎石坑时发出的咯噔声,把他们的心跳拽得一下一下很实在地落回胸腔。
荒唐吗?
也许吧。
可只夏心里明白,有些合同不只是数字,有些人,也不只是一个名字、一张脸、一纸签字。
在这个让人汗水黏住后颈的盛夏里,他们得紧紧扒着这辆满载着垃圾的小卡车,去找回丢失的那一份证明——
证明自己,努力了,拼尽了,绝不是白白活在这座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