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咆哮,如同惊雷,在麒麟殿的上空炸响,余音滚滚,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从龙椅上站起,那因极致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身躯,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向满朝文武,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一个由钢铁、蒸汽与烈火,主宰的时代!
王贲的身体在颤抖,他看着李源,眼神中只剩下朝圣般的狂热。
李斯面如白纸,浑身冰冷,他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整个大殿,都沉浸在这种混杂着恐惧与崇拜的,名为“降维打击”的震撼之中。
然而。
就在这气氛的最高潮。
一个苍老而又固执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本奏!”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那狂热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文官的队列中,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身着太医院的官服,面容清癯,眼神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权威的傲慢。
大秦御医之首,太医令,夏无且。
嬴政被打断了兴头,眉头瞬间一皱,那刚刚还炙热如火的眼神,陡然降温,变得冰冷刺骨。
“讲。”
一个字,充满了不悦与威压。
夏无且似乎没有感受到那股寒意,他走到大殿中央,先是对着嬴政深深一拜,随后,将矛头,直指李源!
“陛下,方才少府令所言,内河炮船,丛林战甲,老臣不懂军事,不敢妄议。”
他先是把自己摘了出来,摆出一副公允的姿态。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少府令言及,可以‘药物’防治瘴气,更声称能将瘴气,变为寻常风寒一般的小病,此言,老臣,断不敢苟同!”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手术刀,刮向李源。
“敢问少府令,你所依仗的‘神药’,究竟为何物?”
李源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回太医令,乃是一种,遍生于山野的草药。”
“名为,黄花蒿。”
黄花蒿?
这个名字一出,夏无且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丝轻蔑的,讥讽的笑容。
他猛地转向嬴政,声调再次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意味!
“陛下!您听到了吗?黄花蒿!”
“此物,不过是乡野之间,用于治疗小儿惊风、疥疮癣疾的寻常草药!何德何能,敢称‘神药’?又怎能,去对抗那夺人性命的南疆瘴气?!”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苍老的胸膛剧烈起伏。
“老臣执掌太医院数十年,遍览古今医典!《黄帝内经》有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瘴气者,乃天地间至秽至毒之气,非人力所能抗衡!”
“我等医者,唯有以固本培元之法,扶正祛邪,以珍贵药材,调理将士气血,方能,有万一的希望能抵御一二!”
“而少府令,竟欲以区区一株野草,去对抗天地之威!此等言论,与那些在街头巷尾,炼丹画符,蛊惑人心的方士,有何区别?!”
“此乃方士之言!是妖言惑众!”
“陛下圣明,万不可被此等荒谬之言所误导!此非良策,此乃,将我五十万大军,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取死之道啊!”
夏无且说到最后,老泪纵横,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嬴政,砰砰磕头。
他,是在用自己一生的声誉,在用整个大秦医疗体系的权威,来向李源,发起挑战!
大殿之内,刚刚还狂热的气氛,瞬间冷却。
不少文官,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
是啊。
战争机器再厉害,可人是肉长的。
生病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医家之言最为权威。
太医令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李源真的只是在信口开河?
就在这时。
那个阴沉的身影,再次,抓住了机会。
“陛下,臣,附议!”
李斯出列,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丝毒蛇般的快意。
“太医令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
“军事,臣不懂。但用药,事关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更是国之大事!半点,也轻忽不得!”
他没有直接攻击李源,而是将夏无至,摆在了“为国为民”的道德高地上。
“少府令于格物之道,有惊天之才,臣,佩服。但医者,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若因少府令一句并无根据的推断,便放弃了太医院成熟的汤药调理之法,转而寄希望于一株所谓的‘野草’。”
“一旦战时,瘴气大作,而‘神药’无效,其后果……不堪设想!”
“届时,我大秦将士,非但要面对敌人的刀兵,更要面对绝望的病痛,军心动摇,不战自溃!谁,能负此重责?!”
李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向李源方案中最柔软,也最难以自证的一环。
他,成功地,将这个问题,从“技术辩论”,升级为了“政治责任”!
你李源,有才。
但你,敢为数十万人的性命,负责吗?
一时间,所有的压力,再次,山呼海啸般地,涌向了李源。
嬴政的目光,也从刚才的狂热,变得深邃,和审慎。
他看着李源,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是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李源,依旧平静。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李斯一眼。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夏无且。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太医令大人。”
“你口中的《黄帝内经》,我读过。”
“你所说的扶正祛邪,我也懂。”
“但你,不懂‘瘴气’。”
夏无且猛地抬头,怒视着李源:“竖子狂妄!老夫行医一生,岂会不懂区区瘴气!”
“你若懂,便不会说出,它是‘天地秽气’这种话。”
李源的嘴角,勾起一抹,属于科学家的,冰冷的弧度。
“所谓瘴气,并非虚无缥缥的气。而是一种,肉眼看不见的,活着的‘小虫’。”
“这种小虫,通过蚊蚋叮咬,进入人体血脉,侵蚀人的脏腑,才会引发高烧、寒战,直至死亡。”
“你的汤药,能固本培元,但杀不死这些虫子。”
“而黄花蒿中,蕴含着一种,我称之为‘青蒿素’的东西。此物,便是那些小虫的,天敌克星!”
“这,就是我的解法。”
“这,就是科学!”
小虫?
青蒿素?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让夏无且,让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一派胡言!”夏无且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血脉之中,何来小虫!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李源的语气,淡漠而又自信。
“我知道,你们不信。”
“我也,没指望你们能信。”
他缓缓地,转向了龙椅之上的嬴政。
“科学,容不得半点虚假。”
“陛下,臣,愿在此,立下军令状!”
轰!
军令状!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源的声音,铿锵如铁,在大殿之中,回荡不休!
“请陛下,给臣一个月的时间!并,调拨太医院的医官、药材,归臣调用!”
“一个月后,臣,必将‘神药’,研制成功!”
“届时,可寻死囚验证!若神药无效,无法治愈瘴气!”
李源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斯那张惊愕的脸,扫过夏无且那张涨红的脸。
最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臣李源,连同整个天工院,甘愿,承担‘妖言惑众,贻误军机’之罪!”
“任凭陛下,处置!”
“项上人头,绝无怨言!”
死寂。
整个麒麟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李源这股,赌上身家性命的决绝,给彻底震慑住了!
这,已经不是自信了。
这,是神谕!是宣判!
李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逼李源退缩,可李源,竟直接,把自己的脑袋,压上了赌桌!
夏无且,更是面如土色。
他不敢赌。
而李源,敢!
高下立判!
嬴政那双审慎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李源,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久,许久。
他那紧绷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一丝,属于赌徒的,疯狂笑容。
“好!”
“好一个,军令状!”
嬴政一锤定音!
“朕,准了!”
他目光如电,扫向还跪在地上的夏无且。
“太医令,即日起,太医院上下,所有医官、药材,皆听少府令调遣!若有半分延误、推诿!”
“朕,要你的脑袋!”
夏无且浑身一颤,面如死灰,叩首道:“臣……遵旨……”
嬴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源。
“李源。”
“朕,给你这个机会。”
“朕,也等着,看你的结果。”
“不要,让朕失望。”
那眼神中,既有无限的期许,也有一丝,如果失败,便会毫不留情将其毁灭的,极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