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日头刚爬过竹架顶,紫菀的第一朵花就炸开了瓣。淡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只展翅的小蝶停在藤蔓上,花蕊里的蜜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引得蜂儿嗡嗡地围着转。
“开了!开了!”周丫举着个白瓷盘跑过来,盘里摆着春杏捎来的龙井,还有阿古拉其寄的沙棘蜜,“林先生说的,花开时要沏新茶!”
林辰正蹲在架下记录开花时间,听见喊声抬头笑:“来得正好,这花晨开午盛,此刻品茶最得味。”他往竹凳上垫了块蓝印花布,“春杏说这茶得用山泉水泡,赵墩子,去把井边那罐新汲的水抱来。”
赵墩子应声跑开,裤脚扫过架下的薄荷,惊起一串清香。周丫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好了茶具,阿古拉其送的银碗亮闪闪的,春杏带来的青瓷杯上印着缠枝莲,倒像是早就配好的一套。
“你看这花瓣,”周丫指着紫菀花,“边缘带点粉,像阿古拉其银碗上的花纹。”她小心翼翼地摘了片花瓣,放进空杯里,“等会儿沏茶时泡进去,肯定好看。”
赵墩子抱着水罐回来,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圆:“阿古拉泰说,草原的紫菀也快开花了,他姐正学着咱们的样子搭凉棚,怕日头晒蔫了花。”他把水倒进铜壶,火塘里的炭火“噼啪”一声,蹿起半尺高的火苗。
水开时,紫菀花正好开到最盛,满架的花苞都鼓了起来,像数不清的小拳头等着舒展。林辰提起铜壶,沸水注入青瓷杯,龙井在水里打着旋儿舒展,淡紫色的花瓣浮在水面,像落了只停翅的蝶。
“真香!”周丫凑过去闻,鼻尖差点碰到杯沿,“比去年的雨前茶还香!”
李药师拄着拐杖走来,手里拿着本新账册:“刚算完三地的开花预报,谷里今天开,草原后日,江南大后日,正好能错开采粉期。”他翻开账册,上面画着三地的花期图,用不同颜色标着采粉时间,“阿古拉其说要派专人来学人工授粉,咱们得准备准备。”
林辰喝了口茶,茶香混着花香在舌尖漫开:“让赵墩子教他们,他去年学的那手‘轻点法’最稳当,不伤花蕊。”
赵墩子脸一红,挠着头说:“俺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嘴上谦虚,眼里却亮得很,显然心里得意。
正说着,春杏的伙计骑着快马赶来,手里举着个竹筒:“春杏姑娘说,江南的薄荷开花了,让采点花粉来,试试和紫菀混授,说不定能结出带清凉味的籽!”
竹筒里装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金黄的薄荷花粉,带着清冽的香。周丫立刻找了支小毛笔:“我来试!我看过书,授粉得像给花描眉,轻轻的。”
她踮着脚在紫菀花上轻点,赵墩子在旁边举着油纸包接掉落的花粉,两人头挨着头,像两只认真的小蜜蜂。林辰和李药师站在一旁看,李药师忽然叹道:“当年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就是这样,在田埂上琢磨授粉法子,一蹲就是半天。”
林辰望着满架待放的花苞,忽然觉得这场景像幅画——竹架上的紫菀、架下的茶席、孩子们认真的模样,还有账册上三地相连的花期图,都像先生们当年期盼的那样,一点点长成了模样。
午后,阿古拉其的信使到了,带来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是草原的沙棘花粉,还有张画:阿古拉其站在药田边,手里举着朵刚开的紫菀,旁边写着“等你们来草原吃沙棘果”。
“她还说,”信使比划着,“要在草原办个‘花节’,三地的人都去,喝马奶酒,吃烤羊肉,还要比赛谁种的紫菀花最大。”
周丫立刻举手:“我要去!我要带着咱们的花去参赛!”
赵墩子跟着喊:“俺也去!俺给他们露手烤全羊!”
林辰把沙棘花粉收好,笑着说:“都去,咱们带着混授成功的籽种去,让三地的人看看,合在一起的花,能结出多好的果。”
夕阳西下时,第一朵紫菀花开始收瓣,像只疲倦的蝶拢起翅膀。林辰在账册上记下:“小满日,首花绽放,授粉成功,期待坐果。”旁边画了朵小小的紫菀,花瓣上沾着滴露水,像颗没擦干的泪。
周丫把晾干的花瓣收进锦囊,说要寄给阿古拉其:“让她闻闻咱们谷里的花香,和草原的是不是一个味。”
赵墩子往火塘里添了最后一把柴,铜壶里的茶还冒着热气:“等结了籽,俺们就磨成粉,掺在沙棘酱里,三地的味都混在一起。”
林辰望着渐渐暗下来的竹架,忽然觉得这花下的茶席像个小小的舞台,演着三地人共酿的日子。花开花落,茶浓茶淡,账册上的字迹新旧交替,都是为了同一个盼头——盼着那些缠在一起的根,能结出缠在一起的果,让日子像这杯混着花香的茶,越品越暖,越品越甜。
芒种的雨一阵急一阵缓,把百草谷的紫菀架浇得油亮。林辰站在架下,看着周丫举着小毛笔给花苞授粉,笔尖沾着的沙棘花粉在淡紫色的花瓣上留下点点金斑,像撒了把碎星。
“轻点,再轻点,”林辰扶着她的手腕,“花蕊嫩得像豆腐,稍重就伤了。”
周丫屏住呼吸,鼻尖几乎碰到花瓣:“阿古拉其说,草原的紫菀花比谷里的大,花粉也多,是不是这样?”
“是呢,”赵墩子蹲在旁边整理花粉盒,盒里分三格,分别装着谷里的紫菀粉、草原的沙棘粉、江南的薄荷粉,“她托人捎来的花粉包,比俺们的重三成,说‘够授半架花’。”
正说着,雨幕里传来铃铛声,春杏披着蓑衣走来,蓑衣下摆还滴着水,怀里却紧紧抱着个陶瓮:“江南的荷花粉!刚采的,带着露水呢。”她把陶瓮放在竹架下的石板上,揭开盖子,一股清冽的甜香漫开来,粉粒细得像雾,“试混授用的,苏婉堂的老药农说,荷花粉性温,能中和沙棘的烈。”
林辰用指尖捻起一点荷花粉,细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好东西,这粉混进去,结的籽说不定更饱满。”他翻开《三地授粉账》,在“试验配方”那页添了笔:“紫菀粉五成,沙棘粉三成,荷花粉两成,试授第三畦。”
雨稍歇时,孩子们分了工:周丫负责沾粉,赵墩子递花,春杏带来的小药童则在授粉过的花苞上系红绳做标记。红绳在雨雾里晃,像无数个小灯笼,把沉甸甸的花架衬得生动起来。
“林先生,您看这朵!”周丫突然指着一朵刚授完粉的花,花瓣边缘竟泛出淡淡的粉,“是不是混了荷花粉的缘故?”
林辰凑近看,果然,寻常紫菀花边缘是纯紫的,这朵却带着点胭脂色,像揉进了江南的水汽。“是个好兆头,”他笑着点头,“记上,标记‘粉边1号’,重点观察坐果情况。”
赵墩子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差点忘了!阿古拉其让俺转交的,说‘授粉累了嚼一颗’。”包里是用油纸包好的沙棘果干,橙黄透亮,看着就酸得人淌口水。
周丫捏了一颗放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起来,酸得眯起眼,却舍不得吐:“酸……酸得过瘾!”
春杏也尝了一颗,笑着说:“江南的梅酱能中和这酸,回头我捎些来,拌着吃正好。”
雨彻底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花瓣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李药师拄着拐杖来巡田,看见架下的花粉盒,忽然说:“该给这些混授的籽起个名了,总不能一直叫‘试验号’。”
“叫‘三地合’怎么样?”周丫举着手,辫子上还沾着片紫菀花瓣,“又简单又好记。”
“我觉得叫‘同心籽’更妙,”春杏望着系满红绳的花架,“花粉掺在一起,就像三颗心拧成一股绳。”
林辰在账册上画了个三瓣花,每一瓣都用不同颜色标注:“就叫‘三色籽’吧,紫的是谷里的根,黄的是草原的劲,粉的是江南的润,合在一起才完整。”
孩子们都点头说好,赵墩子还在花粉盒上刻了三个字:“三色籽”,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郑重。
午后,阿古拉其的弟弟阿古拉泰带着两个牧民来了,他们骑着骆驼,驼背上驮着个大木箱,里面装着草原的羊毛毡:“我姐说,雨天地滑,给架下铺毡子,免得你们沾泥。”羊毛毡厚实柔软,上面还用红毛线绣着紫菀花,针脚虽疏,却看得人心头发暖。
“她还说,”阿古拉泰挠着头,从怀里掏出张画,“草原的紫菀也开始授粉了,让俺们学你们的法子,在花苞上系蓝绳,说‘红绳在谷里,蓝绳在草原,像在拉着手’。”
林辰接过画,上面画着两片花田,一片系红绳,一片系蓝绳,中间用条虚线连着,像条看不见的路。他忽然觉得,这花粉不仅能让花结果,更能把三地的心粘在一起,粘得比任何绳都牢。
傍晚收工时,孩子们把最后一批花苞授完了粉。架下的石板上,三盒花粉都见了底,混在一起的粉粒像揉匀的颜料,再也分不清哪是谷里的,哪是草原或江南的。
“等这些籽成熟了,”周丫摸着系红绳的花苞,“咱们分三份,谷里留一份,送草原一份,寄江南一份,让三地的药田都长‘三色籽’。”
赵墩子扛着花粉盒往回走,盒子上的“三色籽”三个字在夕阳下闪着光:“俺还要教他们做花粉饼,用羊油和着粉烤,香得很!”
林辰望着满架沉甸甸的花苞,觉得它们像无数个攥紧的拳头,里面藏着三地的力气和盼头。风穿过花架,带着花粉的甜香和泥土的湿气,吹得红绳哗哗响,像在说:再等些日子,等籽实饱满,就能把这约定,撒向更远的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