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心崖的风裹着碎雪打在焚心塔的石门上,第七日的晨光刚爬上檐角,秦尘盘坐的身影突然动了动。
他指尖按在胸口,那里被太乙青木雷滋养的经脉仍像被火烤过的琴弦,每一丝律动都带着钝痛——不是来自伤势,而是来自识海深处那缕若有若无的共鸣。
秦尘。
清冽的女声穿透风雪,凰九幽的玄冰战靴碾过积雪,在石门前停住。
她发间的冰翎微微震颤,北冰域特有的霜花在她肩甲上凝结成棱形,西荒结界裂而复合,小雅的气息时隐时现。她伸手按在石壁上,指尖渗出的寒气在石面冻出蛛网裂纹,那黑卵的吞噬速度比预想中快三倍,你若再不出手,她可能真会被炼成钥匙容器
秦尘缓缓睁眼,眼底的雷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他望着凰九幽冻得泛红的耳尖,想起三日前她为他挡下的那道暗箭——北冰女皇的战靴从不会沾雪,除非走得太急。我现在动手,只会害她更快被吞噬。他扯动嘴角,带出一丝血沫,冥烛虽亡,但之罪未清——若我不背,将来谁信我口中的?
话音未落,空中传来裂帛般的尖啸。
秦尘抬头,只见一抹猩红破云而下,鹰嘴如淬毒的刃,爪尖泛着幽绿的光。
那是血契鸦,专啄背誓者心脏的凶物。
他记得前世见过三次:第一次啄穿背叛他的师弟心口,第二次啄碎撒谎的下属咽喉,第三次...该啄他的,可那时他已死了。
背誓者!当诛!
血契鸦的嘶鸣震得崖壁落石,利爪离秦尘心口只剩三寸。
凰九幽瞳孔骤缩,冰枪已凝在掌心,却见秦尘摇头。
他甚至没运起戊土麒麟雷的防御,只是垂下手,任那利爪刺破皮肤,鲜血顺着锁骨滴在脚边的雷纹槐上。
叮——
脆响惊得血契鸦振翅后退。
雷纹槐的枝叶突然翻卷,缠绕在树根的五具枯骨同时转动头颅,空洞的眼窝里燃起幽蓝命火。
石质的地面裂开细纹,一道古老的碑文从裂缝中升起,凝聚成半透明的碑灵:血已验,罪已承。
鸦退。
血契鸦的羽毛根根倒竖,最后发出一声尖唳,掠过秦尘耳畔时留下一句回响:天下皆知雷尊无情,可谁知无情之人,也曾亲手点燃兄弟性命?
凰九幽的冰枪落地。
她踉跄两步,伸手按住秦尘还在渗血的伤口,指腹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你...真的用了借命诀?
那是要以神魂为引,将他人寿元强行烙进命盘的邪术!
秦尘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有一道极淡的雷纹,随着心跳明灭:我不是秦九霄。他说得很慢,像在咀嚼每个字的重量,但我继承了他的神魂,他的玄雷,还有他用五兄弟的命堆出来的神劫。
若我不认这罪,小雅她们现在争取的自由,也不过是另一场谎言。
凰九幽的冰翎突然炸开,碎成万千冰屑。
她望着秦尘染血的衣襟,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雷狱密室看到的那卷残卷——上面用雷火刻着五个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被锁链穿透的心脏。你疯了。她低声说,可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疼,你知不知道,当众承认这些,四域修士会把你当成比黑卵更可怕的怪物?
秦尘笑了,血沫溅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所以我要召集群修。他松开她的手,扶着石壁站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去传我的令,半个时辰后,雷狱广场见。
雷狱广场的积雪被修士们的玄力蒸成白雾。
当秦尘披着染血的雷纹战衣走上高台时,底下的议论声突然哑了。
有人认出他七窍未愈的血痕,有人看见他腰间挂着的命契碑拓片——那是记载雷尊罪证的东西。
昔年雷尊秦九霄渡神劫时,用五雷借命诀封印五位兄弟的意识。秦尘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劈开云层,他抽取他们的神魂为引,炼化寿元为火,这才撑过最后一道神劫。他展开拓片,上面的血字在风中翻卷,我承他的魂,亦承他的罪。
若有怨者,可来取我性命。
广场炸了锅。
东玄域的炼丹师们摔碎药鼎,西荒的炼体者捏爆拳套,北冰的冰雕师砍断冰刃。
人群最前排,一个白发老仆突然踉跄着跪下来,老泪砸在青石板上:我家主人当年便是因不愿献祭血脉,被雷尊一掌击毙...他才十六岁啊,还在院子里种着我教他的菩提苗...
秦尘跪下,额头重重磕在石面上。
他的血滴在老仆脚边,混着老人的泪:此仇,我代他偿。
与此同时,西荒矿坑深处。
小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匕上的雷纹与秦尘的声音共鸣着。
她望着面前七万双灰眸,将记忆水晶贴在自己心口——那是秦尘在她被卖作奴仆时塞给她的,里面存着他第一次为她疗伤的温度,第一次教她引雷的笑声,第一次说你不必活成谁的影子的眼神。
娘...娘的手是暖的...
阿弟的纸鸢...在房梁上挂着...
灰眸里的浑浊开始动摇。
有人抬手触碰自己的脸,有人扯下额间的灰钉,有人突然抱住身边的同伴痛哭。
容器的面部扭曲成无数张脸的叠加,喉咙里发出混乱的低语:为什么...他们不想服从...明明只要跪下来,就能活...
你们不必信鬼神,不必信命运。
秦尘的声音突然穿透空间壁垒,在每颗动摇的心里炸响,但请信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不该跪!
数千道灰钉同时崩裂。
矿坑的石壁被撞出无数窟窿,阳光顺着裂缝洒进来,照在那些挺直的脊背上。
他们捡起地上的矿镐,举起断裂的锁链,朝着黑卵碎片所在的深渊怒吼。
地底深渊,黑卵碎片突然剧烈震颤。
混沌血肉里的面容逐渐清晰,是与秦尘七分相似的少年。
他望着上方炸成碎片的灰钉,抬手触碰自己的脸,声音稚嫩却冰冷:你说...我不该跪?他的指尖划过眉心,那里缓缓凝出一道暗雷,可我现在,只想把你踩进泥里。
黑卵完全融合成少年躯体的瞬间,秦尘突然捂住心口。
他的瞳孔里闪过另一幅画面——少年盘坐在雷纹祭坛上,眉心暗雷与他的紫霄神雷共鸣着,像在争夺同一具身体的掌控权。
咳...他踉跄两步,被凰九幽扶住。
广场上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有人骂,有人哭,有人沉默地跪下。
他望着西荒方向,那里的天光比往日亮了些,阿蛮,他对暗处的影子说,去准备五坛最烈的酒。
寒心崖的风卷着雪粒钻进衣领,秦尘摸了摸怀里的记忆水晶。
他知道,第十日黎明很快会来,而他要做的,远不止跪一次那么简单。
(第十日黎明的寒心崖最高处,五杯浊酒在石桌上蒙了层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