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倾笑了。
那笑容不似万年之前那般快意潇洒,也不似这一世那般藏着算计与疏离。
它很淡,却像是洗尽了铅华,融合了百世的苦难与最初的坦然,透着一种洞彻万物的澄澈。
她没有再回答玄眠那个充满了期待的问题,而是用行动,给出了她唯一的答案。
只见她足尖轻点,整个人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朝着头顶那片无尽的虚无,翩然跃起。
她伸出手,探入了那片连光线都无法触及的混沌之中。
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仿佛承载了万古时光的物体的瞬间——
轰隆隆——!!!
整个虚无空间,剧烈地,无可抑制地,开始崩塌!
她脚下那九十九级由镜片组成的“问心梯”,连同那片浩瀚如湖的最后镜面,都开始分崩离析!
光影破碎,混沌倒卷。
雪倾这才看清,这片承载了她百世轮回的奇异空间,这所谓的问心梯,根本不是什么独立领域。
它,一直都在一片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古老龟甲的背上!
那龟甲之上,每一道纹路都深深刻画着岁月的痕迹,那是玄眠的本体,是它镇守了北冥万年,为她留下的最后归宿。
“阿倾……”
玄眠那苍老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宏大,而是充满了即将消散的虚弱与疲惫。
“走下去……替我们……看看结局……”
随着话音落下,那巨大无朋的龟甲,自边缘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金色的齑粉,悄然消散于无尽的混沌之中。
雪倾静立于崩塌的中心,看着老友最后的痕迹归于虚无。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属于故人离别的伤感,但那份情绪很快便被一种更加坚凝的决意所取代。
她没有时间悲伤。
也就在这时,那些破碎的,曾映照出她百世苦难的九十九面镜子,并未随之消散。
它们化作亿万流光,在半空中飞速盘旋、汇聚、重组!
最终,在雪倾的面前,凝聚成了一枚巴掌大小,背面雕刻着玄奥龟甲纹路,正面却光滑如水,能够映照出灵魂本相的黑色古镜。
“此为‘玄武境’,由我龟甲本源所化。”
“它……可映照万物本质,勘破一切虚妄。”
“用它……去看清那东西的……命门……”
玄眠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雪倾伸手,接住了那面沉甸甸的玄武境。
镜面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老友最后的一丝温度。
也就在这一刻,整个虚无空间彻底崩碎,雪倾的身体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着,瞬间被推出了这片时空夹层,重新回到了风雪呼啸的北冥深渊。
那巨大的,仿佛要吞噬天地的旋涡,在她身后缓缓平息,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北冥,恢复了死寂。
雪倾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最后一丝属于玄眠的气息,也彻底地,消散在了这方天地之间。
四圣兽,至此,尽归尘土。
她低头,摊开手掌。
那枚在虚无空间中握住的,如同眼球般的漆黑珠子,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是万年之前,被她亲手剜出的,堕神的“眼”。
下一瞬,那珠子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自动从她掌心飘浮而起,在半空中滴溜溜地旋转着。
与此同时,雪倾心念一动,那枚跟了她五百年的,残缺的鬼玺,也从她体内飞出。
“眼球”珠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无误地,嵌入了鬼玺正面那个空置了万年的凹槽之中。
嗡——!!!
一阵足以让神魂都为之战栗的轰鸣,骤然炸响!
刺目到无法直视的混沌光芒,从鬼玺之上轰然爆发,将整个北冥深渊的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灰黑与血红交织的诡异颜色!
光芒散去。
一尊造型古朴,通体漆黑,四方印玺的底部,却不再是平整的印面,而是一个缓缓转动的,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微缩漩涡。
印玺的顶部,那只新嵌入的“眼球”珠子,正散发着幽幽的,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线与希望的毁灭气息。
混沌与毁灭。
创造与终结。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完美融合的力量,在这方小小的印玺之中,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这,才是鬼玺的完全形态。
是归墟为她量身打造的诱饵,也是开启恶魔之门的最终钥匙。
也就在神印彻底成型的一刹那!
嘀——嘀——嘀——!!!
远在亿万里之外的不周城,那庇护了亿万生灵五百年的九天星河大阵,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刺耳到极点的最高级别警报!
整座地下王国的穹顶之上,那片模拟出的星河,瞬间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天枢殿内,谢无咎正与挽月商议着物资调度的细节。
他面前的万象棋盘,猛地一震!
棋盘正中央,那枚代表着“未知至凶”,沉寂了五百年的黑色棋子,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黑光!
“噗——!”
谢无咎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张蒙着白布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无咎!”挽月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是……是阿倾……”谢无咎死死地“盯”着棋盘,声音因震惊而颤抖,“她……她成功了!”
与此同时!
三界极东,那片被世人遗忘的,名为“无妄”的禁忌之海。
深不见底的海底,那座镇压着堕神归墟的古老封印大阵,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地震动起来!
一道道粗壮的锁链符文,寸寸崩裂!
“嗬……嗬嗬嗬……”
一个古老、邪恶、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狂喜的笑声,从封印最深处,缓缓传出,掀起了足以淹没大陆的滔天巨浪!
“你……终于……回来了……”
“我的……另一半……”
不周城,闭关静室之外。
裴玄度、萧霁、慕九霄、夙夜四人,正心有灵犀地,等待着他们共同的主心骨归来。
突然,四人脸色剧变,同时抬头,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一股源自雪倾,却又比她本身的气息恐怖万倍,充满了纯粹毁灭与终结意味的可怕波动,跨越了无尽空间,清晰地传递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感知之中。
那股力量,让他们这些站在渡劫境顶点的强者,都从灵魂深处,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战栗。
“阿倾!”裴玄度那双宛如万古寒潭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名为“失控”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北冥深渊。
雪倾手握着那方已然完全体的鬼玺,清晰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那股足以轻易抹去任何神魂,甚至可以逆转法则的恐怖力量。
万年之前,她亲手将它们一一拆散。
万年之后,又是她亲手,将这开启魔鬼之门的钥匙,重新拼凑完整。
她将神印缓缓收起,目光越过无尽的风雪,望向了遥远的,东方。
那里,是无妄海的方向。
那张恢复了万古记忆的绝美脸庞上,眼神里,没有半分畏惧。
下一瞬。
她的身影,在风中,悄然淡去。
没有回不周城。
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那片已然沸腾的无妄之海,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