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尘看着地上那滩烂泥般的“圣使”,也有些无语。他原以为对方至少会些拳脚功夫,总该有点依仗,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连个正经的江湖把式都不会。(怪不得不敢拔刀,原来是根本不会使,全靠胆子大)
看来这迷信的东西,不光骗别人,喊多了,怕不是连自己都信了?还真以为有什么金刚不坏的神功护体?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个穿着黑袍、此刻正抖如筛糠的家伙。
那人被肖尘冰冷的目光一扫,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竟“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扯下兜帽,又拉下遮脸的面罩,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带着几分迂腐气的苍老面孔。
“这…这不是邻乡那个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中的老童生吗?” 围观村民中有人失声惊呼,认出了这张脸。
肖尘倒是来了点兴趣,用棍子轻轻点了点地面,问道:“喂!那你又有什么本事?你的同伴号称刀枪不入,你呢?会呼风唤雨,还是能撒豆成兵?”
那老童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不敢欺瞒好汉!小老儿…小老儿哪会那些神仙手段?那都是…都是骗人的把戏啊!也只有这些目不识丁的愚民才会深信不疑…”
(瞧瞧,这就是多读了几本书的“好处”,至少他心里门儿清,知道自己在骗人。)
肖尘挑了挑眉:“那你跟着他们混什么?也信那套众生平等的鬼话?”
老童生脸上露出羞惭又现实的神色,低声道:“混…混口饭吃罢了…小老儿别无所长,一辈子就只会些写写算算的微末本事。他们拉我入伙,就是看中我能记账、能唬弄些文书…每次出来收取…收取‘供奉’,就让我跟着,负责清点数目,算算账…”
肖尘闻言,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一个没有武力、连骗术都玩不转,只是靠着识字算数混饭吃的边缘角色,实在提不起他动手的欲望。他转而问道:“那你总该知道去京城的路怎么走吧?”
老童生一脸为难,哭丧着脸道:“好汉明鉴…小老儿这辈子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捞到,早已心灰意冷,哪…哪还有那份心思和盘缠去京城那等天子脚下啊…这路,实在是不知道…”
得,问了也是白问。这村子里从村正到所谓的“圣使”,没一个认识去京城大路的。
肖尘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们那个装神弄鬼的‘大慈上人’,老巢在哪儿?总该知道吧?”
这个问题,老童生倒是清楚,连忙回答:“回好汉的话,上人…哦不,那骗子!他前几日已经离开,去了县城‘布道’了!”
“哦?他还会‘布道’?” 肖尘倒是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只是个在乡野间愚弄村民的小骗子,没想到业务还拓展到县城了。“也好,正好我明日也要找个有人的地方问问路,就去县城走一遭。” (县令衙门里,总该有人认识去京城的路吧?)
老童生为了活命,可谓是知无不言:“那骗子在县城,专挑大户人家门外讲经说法。而且…而且坊间传闻,但凡是听了他讲经,却不愿入教、或者不肯缴纳供奉的人家,过后不久,总会莫名其妙地遭遇各种横祸,不是走水就是遭贼,邪门得很…”
肖尘一听就明白了,嗤笑道:“碰瓷式佛法!玩得挺溜啊!” 他不知是该“赞叹”这些骗子的思维超前,还是该感叹这些古老的骗术历经千年依然生命力顽强。
顿时觉得有些兴趣索然,这些伎俩,实在引不起他太多关注的欲望。只是在这个时代。一个骗财的局,弄来弄去也会变成稀奇古怪的模样。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般:“都滚蛋吧!把院子里这碍眼的死人拖走,别留在这儿打扰老子睡觉!”
村民们如蒙大赦,尤其是那老童生,连滚爬爬地起身,和几个胆大的村民一起,手忙脚乱地抬起那具“圣使”的尸体,仓皇逃离了这座让他们胆寒的院子。
肖尘返身回到屋子里,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却再无睡意。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黑黢黢的房梁,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在这个皇权不下县、律法如同虚设的偏远乡野,一点点最初的恶意,就像落入干草堆的火星。缺乏约束,便会被无限放大,最终燃成吞噬活人的烈焰。
那个所谓的“大慈上人”,最初可能也只是想编造些谎话骗钱。
可当谎言与欲望结合,发现轻易就能攫取远超预期的财富和敬畏时,它就不再仅仅是骗局,而是成了煽动仇恨、肆意剥夺他人性命的借口。
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何曾有新鲜事?
肖尘暗自喟叹。人心的私欲,总是得寸进尺。就好比祭祀,最初或许只是感念先祖,摆放些时令瓜果聊表心意。可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需要三牲供奉才能显示虔诚,需要华丽祭器才能沟通神明。
到了这一步,自然就会有“聪明人”发现其中巨大的利益,开始刻意引导,骗财、骗色,甚至……献上更残酷的祭品。
一旦踏上了这条用“信仰”包装贪婪的道路,被蒙蔽的人心就会像失控的马车,向着更深的深渊滑落。
他们不会认为虚无缥缈的神佛会喜欢金山银山——因为他们自己没有。但他们很可能“相信”,神明会喜欢别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儿,喜欢那充满生命力的孩童……于是,血淋淋的“活祭”便可能在某种狂热的氛围中,被冠以“神圣”之名出现。
很难说,最初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心底里不是怀着一颗嫉妒、报复、或是纯粹宣泄邪恶的祸心。
这哪里是在祭拜神明?分明是借着神佛的幌子,将自己内心最阴暗、最残忍的欲望,理直气壮地施加在更弱者身上!
一片厚重的乌云缓缓飘过,彻底遮蔽了月光,屋内陷入更深的黑暗。肖尘在炕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个人在夜里,总是容易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世间从来如此,人心鬼蜮难测,又岂是一人改变的?
他想起沈婉清温柔的眉眼,沈明月狡黠的笑容,还有月儿那依赖的目光。一股暖意激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郁。
能护住身边我在意的人,让他们不受风雨,在这乱世中得一隅安宁,或许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念头至此,他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