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指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推了出去,“当初是你们全体举荐的他!朕能不信你们这么多人吗?再说,那时边关无人,朕不用他用谁?二是为了安抚军心,三是袁崇焕其他罪状未显,朕只能信他!这难道不是欺君大罪吗?!”
这就是崇祯的逻辑。朕永远是对的,如果朕错了,那是你们蒙蔽了朕。
内阁大学士李标硬着头皮,低声道:“陛下,当初皇上曾亲授袁崇焕尚方宝剑,并允他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既有皇权特许,这欺君之罪、擅杀之罪……在法理上确实有些说不通啊。”
“哦?”崇祯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授了尚方剑,允了先斩后奏,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还要朕这个皇帝做什么?要朕何用?!”
这句话太重了。
李标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首辅周延儒见状,连忙出列打圆场:“皇上息怒,这……皆是臣等之罪,未能为陛下分忧。”
崇祯冷哼一声,重新坐回龙椅,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刺:“袁崇焕之前,大明九边大小将领,哪一个不是遇敌即溃,节节退缩,何曾前进得一步?只有一个毛文龙,胆敢主动出击!虽说败多胜少,毕竟兵力有限,却大有牵制作用。他孤撑海外,朝廷力所不及,却能矢志矢忠,为朝廷分忧,难道这样的人反倒该杀?嗯?”
“皇上!”
新任礼部尚书何如宠挺直了腰杆,他不愿看着忠良蒙冤,“毛文龙并非矢志矢忠,而是暗通北虏,两头获益!他不听节制,在皮岛自成一国,甚至冒领军饷,杀良冒功。毛文龙在朝廷内外遍布爪牙,如果袁崇焕先行奏闻,必然走漏消息,逼反毛文龙。袁崇焕所做,乃是不得不为的君国大计啊!”
“越发胡说了!”崇祯根本听不进去,他不耐烦地挥手,“袁崇焕所列毛文龙十二大罪,有哪几条是实罪?又有哪几条是当斩之罪?更有哪条是立斩之罪?朕看,都是欲加之罪!本来辽东有此二人,一守宁锦,一牵制后方,协心戮力,边事大有可为。他袁崇焕却偏偏自断手足,意欲何为?!”
何如宠也豁出去了,大声道:“皇上说毛文龙胆敢主动出击,那是以前!自从毛文龙上了皮岛之后,早已锐气全无,只知做生意敛财!宁锦大战之时,毛文龙手拥重兵,近在咫尺,既不发兵正面支援,也不袭敌之后进行牵制,而是坐观成败,以收渔利!袁崇焕看得深透,对毛文龙,能收则收,不能收则去,否则五年复辽之愿终成飞灰!文龙桀骜难收,袁崇焕所为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复辽大计啊!”
“那为何不奏朕将文龙召回?”崇祯反问,“他袁崇焕不就想大权独揽吗?”
“那样……文龙就该真叛了。”何如宠苦笑。
“可文龙未逃未叛!”崇祯的声音陡然拔高,“身为主帅,不去收其心,只想收其权,谈不拢,就祭起尚方剑砍人家脑袋,这是公是私?还是袁崇焕私下与皇太极媾和,毛文龙一是握其把柄,二是大有妨害,故要杀人灭口?这是谁家的复辽大计?你们屡屡为袁崇焕辩解,到底是何居心?!”
这一顶“居心叵测”的大帽子扣下来,何如宠也只能颓然跪倒。
钱象坤老泪纵横,膝行几步,哭道:“皇上啊!无论如何,是袁崇焕将一群闻警即逃、望敌即溃的辽东将士,铸炼成了一支死战不屈、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师啊!若是杀了他,今后谁还敢为朝廷练兵?谁还敢为陛下卖命啊!”
崇祯看着痛哭流涕的钱象坤,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但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陈阳的身影。
那个在喜峰口全歼六万敌军,进献三百万两白银的陈阳。
同样是带兵,陈阳能胜,能给朕送钱,还对朕毕恭毕敬。
而你袁崇焕呢?只会要钱,只会顶嘴,只会把鞑子引到朕的家门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了陈阳,朕不需要你了。
崇祯眼中的那一丝犹豫,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温体仁,敏锐地捕捉到了崇祯眼中的杀机。
他知道,机会来了。
这是一次彻底击垮东林党,独揽大权的最佳时机。何如宠、钱象坤这些新进阁臣,居然不知死活地去保一个皇帝必杀之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温体仁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出列,脸上挂着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声音却如毒蛇吐信。
“皇上。”
温体仁并没有直接反驳钱象坤关于练兵的言论,而是选择了另一条更致命的赛道——结党。
“御史罗万爵、毛羽健,平日里与袁崇焕往来密切,书信往来频繁,讨论的皆是朝廷大事。此二人,皆是袁崇焕之党羽。”
这两个名字一出,崇祯的神经瞬间紧绷。他最恨的,便是臣子结党营私,蒙蔽圣听。
“温体仁,你如何知道他们私论朝廷大事?”崇祯目光如炬。
“回皇上,是会审时,袁崇焕自己供述的。”温体仁躬身道,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李标大惊,赶紧接过话头试图补救:“皇上,罗万爵、毛羽健虽与袁崇焕有书信,但讨论的都是平辽方略,是为了国事……”
“够了!”
崇祯粗暴地打断了李标的话。平辽方略?朕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几个臣子私下里指点江山了?
“罗万爵削职下狱!毛羽健罢官充军!”
崇祯冷冷地宣判,随后目光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群臣。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看透一切的自负与厌恶。
“都起来吧。”
崇祯坐直了身子,语气变得异常平静,那是暴风雨过后的死寂,也是最终判决前的宣读。
“梁廷栋,袁崇焕处何刑?”
崇祯其实早就接到了会审呈报,也早就批复了,甚至连红笔都勾好了。但此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问一遍,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告诉天下人:这是三法司公议的结果,并非朕独断专行杀戮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