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池畔,死寂蔓延。
崔明月那句“待伤势稍复,我自会离开”,如同终末的判词,将两人之间刚刚萌生的一切可能,彻底冰封。她不再看炎煌一眼,转身步入池心光柱最浓郁处,盘膝坐下,闭目凝神。背影决绝,气息冰冷,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危机与心魔挣扎从未发生。
炎煌单膝跪在原地,望着她那疏离如万载玄冰的背影,赤瞳中的火焰几近熄灭,只剩下灼痛后的空洞与麻木。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净化那灰色雾气时,触及她魂影的冰冷触感,以及……她自斩心魔时,那瞬间传递来的、令他灵魂战栗的决绝与痛苦。
是他……逼得她不得不如此吗?
这个认知如同毒液,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鲁莽与炽热。若他的情意,于她而言只是阻碍与毒药,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守在她身边?
他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体内因强行净化噬道雾气而翻腾的火元几乎失控。他深深看了一眼池中那道冰冷的身影,喉咙滚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未能说出。他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星辉池,背影萧索,如同战败的孤狼。
结界内外,只剩下星辉流淌的微声,以及一种比归墟更冷的寂静。
池心光柱中,崔明月紧闭的双眸,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寂灭斩情,斩断的是那份初生的悸动与牵绊,却斩不断方才他绝望眼神带来的、如同附骨之疽的细微刺痛。她强行运转道韵,将那丝异样感与自斩心魔带来的神魂剧痛一同压下,试图重新进入那无思无念的寂灭之境。
然而,她很快发现,事情并未如她所愿。
自斩心魔,看似果断决绝,实则伤及了道基本源。寂灭大道,并非真正的无情,而是于万物终焉中见证轮回,于绝对死寂中把握不灭灵光。她以“斩情”求“寂灭”,看似契合道义,实则落了下乘,如同为了止渴而饮鸩。
此刻,她内视己身,寂灭元婴虽因摆脱了心魔纠缠而暂时稳定,但那眉心的混沌原点,却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灰翳,不再如之前那般纯粹灵动。运转道韵时,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与空虚感,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平衡。
她试图引动星辰之力修复,效果却大打折扣。星辉池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难以真正融入其本源。
此路……不通?
一个冰冷的念头浮现在她识海。难道她拼着道基再次受损,换来的竟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就在她道心因前路迷茫而再次产生细微动摇的刹那——
“嗡……”
地脉深处,那沉寂已久的星枢核心,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波动!这波动并非能量传输,而是一段跨越万古、充满沧桑与智慧的意念碎片,直接映照在她的心神之中:
【绝情非寂灭,忘情非超脱。】
【混沌衍万物,情亦在其中。】
【道心如琉璃,映照万般色,不染尘埃,亦不拒光华。】
【强求绝念,反落执障,非我道真意。】
【汝之混沌,当包容万有,而非摒弃一物。】
这段意念如同暮鼓晨钟,在她混乱的心神中炸响!
是星枢核心残存的古老意志!它在最后关头,向她揭示了“寂灭”与“混沌”更深一层的真意!
绝情非道!忘情非超脱!
她一直以来的理解,竟出现了偏差!寂灭并非冰冷的终结,而是包含生灭轮回的宏大景象;混沌并非混乱的毁灭,而是孕育一切的初始源泉!情感,作为生灵最本源的存在之一,同样是这宏大画卷中的一笔,强行剔除,非但不能接近大道,反而因“执着于无情”,而生出了新的“执障”!
她以“斩情”求寂灭,实则是在自己的混沌道种上,强行刻下了一道排斥万有的伤痕!
明悟如同闪电,划破她心中的迷雾。
那层蒙在混沌原点上的灰翳,在这道古老意念的照耀下,竟开始微微松动、消融!虽然速度极其缓慢,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不再强行压制方才因炎煌而起的细微刺痛,也不再抗拒星辉照耀带来的温暖感。她尝试以全新的角度去理解、去接纳这些情绪与感知,将其视为混沌的一部分,如同观察星河流转、归墟生灭一般,只是静静观照,不排斥,不沉溺。
道韵运转的滞涩感,开始一丝丝化解。那空洞之感,也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包容的意韵所取代。
她并未立刻原谅或接纳炎煌的情意,那斩断的牵绊也非轻易可以重续。但她明白了,真正的强大,不在于摒弃情感,而在于拥有承载一切、却不被任何事物所动摇的道心。
星枢核心在传递完这段意念后,那丝波动便彻底消散,重归死寂。仿佛这只是它万载积淀中,最后的一点余晖,只为照亮持钥者前路的迷障。
崔明月缓缓睁开眼,眸中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冰寒,多了几分历经淬炼后的深邃与平静。她望向炎煌离开的方向,目光复杂难明。
他此刻,想必正沉浸在痛苦与自责之中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微不可闻,消散在星辉里。重整道途,并非一蹴而就。而如何处理与炎煌之间这团乱麻,则需要更长的时间,与更深的智慧。
当务之急,是借着这番明悟,尽快修复道基,找到让星枢核心真正复苏的方法。
她重新闭上双眼,这一次,寂灭道韵与混沌意韵以一种更加圆融、更加自然的方式流转起来。星辉池的光芒,终于毫无阻碍地融入她的身体,滋养着受损的元婴与那正在蜕变的混沌原点。
破碎的城池上空,裂口依旧。暗处的威胁,仍未远离。
但在这星辉池中,一颗历经情劫淬炼、于绝境中窥见真意的道心,正在悄然重塑。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然心障已破,混沌初开,真正的道途,或许才刚刚展露其冰山一角。而那份被强行斩断的情丝,是就此湮灭,还是会在新的土壤中,生出截然不同的果实?唯有时间,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