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悬崖底,九尾狐舍却千年灵珠,化身凡狐遁去,黑白无常亦带着替身魂魄返回地府复命。那两颗由灵珠本源之力幻化而成的替身,惟妙惟肖,连魂魄气息都与魏亮、魏月一般无二,足以瞒过森罗殿上的照妖镜与判官笔。一场看似无解的阴阳死局,竟以这般惨烈而决绝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两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流光,承载着魏亮与魏月惊魂未定、懵懂懂懂的本命魂魄,受着冥冥中血脉与肉身的牵引,飘飘荡荡,越过荒山野岭,掠过沉睡的村庄,最终如同归巢的乳燕,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桃花村外那间寂静仓房的黑暗中。
仓房内,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婉宁跪在干草铺就的“床”前,已是心力交瘁,但她不敢有丝毫停歇。手中那盒狐仙所赠的灵膏,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凉异香,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蘸取那晶莹如玉的膏体,一遍又一遍,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两个孩子的额头、脸颊、四肢和身躯上。膏体触及肌肤,仿佛能听到细微的“滋滋”声,一丝丝冰凉的气息渗入,维系着那即将断绝的生机,守护着肉身不腐不坏。
婉宁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重复和内心深处不敢触碰的、微弱的希望。她不敢去想狐仙能否成功,不敢去想地府鬼差是否已经将孩子们的魂魄带走,她只是机械地、固执地履行着狐仙的嘱托,仿佛只要不停下,希望就永远不会断绝。
忽然,就在她为魏月涂抹手心的时候,感觉到那冰冷的小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婉宁浑身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猛地停下动作,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女儿的手。紧接着,她又看到魏亮的眼皮也轻轻颤动起来,胸腔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
“亮儿…月儿…”婉宁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仿佛是回应她的呼唤,魏亮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紧接着,魏月也睁开了双眼。两个孩子眼神初时茫然、空洞,仿佛刚从一场极其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待看清眼前泪流满面、憔悴不堪的母亲时,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娘!我好怕!有个好高好高的地方…爹爹…爹爹推我们…”魏月扑进婉宁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魏亮也紧紧抱住母亲的手臂,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那恐怖的经历。
听着孩子们带着恐惧和不解的哭诉,婉宁的心如同被凌迟一般,但她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骨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狂喜淹没了他。狐爷爷成功了!他真的从幽冥地府,把孩子们的魂抢了回来!
“不怕了…不怕了…娘在这里…以后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们了…”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感受着他们重新变得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这是世间最真实、最珍贵的奇迹。她抬头望向仓房外漆黑的夜空,心中充满了对那舍身义狐无尽的感激。
然而,人间的危机并未解除。
庄府之内,庄盈盈自从那日从悬崖回来后,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却如同惊弓之鸟。魏征自那日后便浑浑噩噩,时常在梦中惊叫醒来,一身冷汗。庄盈盈虽除掉了眼中钉,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却攫住了她。她总是忍不住去想,那刘婉宁若是得知真相,岂会善罢甘休?万一她不顾一切闹将起来,即便庄府势大,这弑亲的丑闻一旦传开,庄家必将名声扫地,她和她未来的孩子,也将永远活在指指点点中。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在房中焦躁地踱步,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那刘婉宁,必须死!只有她死了,这件事才能真正成为永久的秘密!”
她找到蜷缩在书房角落,眼神呆滞的魏征,冷声道:“相公,你那前妻,留不得了。”
魏征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盈盈!你…你还想怎样?孩子们已经…已经…”他说不下去,那悬崖边的惨状如同梦魇,时刻缠绕着他。
“正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了,刘婉宁才更有可能豁出去!”庄盈盈语气尖锐,“她现在或许还沉浸在丧子之痛里,一旦她缓过劲来,细细思量,难保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到时候,她若告上衙门,或是干脆来庄府门前寻死觅活,我们该如何是好?你必须去,趁她如今心神俱伤,彻底结果了她!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魏征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不!我不能!我已经对不起她,对不起孩子们…我不能再…”
“不能?”庄盈盈嗤笑一声,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为了我们的孩儿,为了庄府的将来,你必须能!魏征,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庄家给的!你若不做,就带着你那份没用的良心,滚出庄府!我看你那前妻,还要不要你这个杀害亲子的凶手!”
又是同样的威胁,同样的选择。魏征看着庄盈盈那张娇艳却冷酷无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冲头顶。他已经被绑在了这辆通往地狱的马车上,再也无法回头。在极度的恐惧、愧疚和对失去一切的畏惧驱使下,他再一次屈服了,灵魂在罪恶的泥沼中愈陷愈深。
是夜,月黑风高,乌云蔽月。魏征揣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如同鬼魅般溜出了庄府,熟门熟路地向着婉宁家的方向摸去。庄盈盈则坐在府中,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消息。
魏征来到那熟悉的院墙外,院内一片死寂,没有灯火,仿佛无人居住。他心中莫名一松,或许婉宁承受不住打击,已经…那样倒也省了他动手。他翻墙而入,落地无声,蹑手蹑脚地走向主屋。
主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他深吸一口气,拔出匕首,猛地推门而入!
然而,预想中空无一人或婉宁沉睡的景象并未出现。屋内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婉宁正坐在桌旁,手中做着针线,而她的身旁,魏亮和魏月正头靠着头,专注地玩着几个彩色的线团!两个孩子面色红润,眼神灵动,听到门响,齐齐抬起头,好奇地望向门口这个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不速之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魏征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整个人僵立在门口,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本应粉身碎骨、此刻却好端端坐在那里的孩子,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
“鬼…鬼啊!!”他身后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原来是庄盈盈终究不放心,悄悄跟了过来,此刻正扒在门边,恰好将屋内这“母子团聚”的景象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亲眼看见两个孩子被推下万丈悬崖,绝无生还可能!此刻他们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这不是鬼是什么?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连一声完整的惊呼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在冰冷的院子里,四肢抽搐了几下,竟就此没了声息——活活被这骇人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而亡!
屋内的魏征,被庄盈盈这声尖叫惊醒。他看看地上气绝身亡的庄盈盈,又看看屋内安然无恙、正用惊恐眼神望着他的两个孩子和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婉宁,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如同无数把巨锤,狠狠砸在他的理智之上。
“鬼…你们是鬼…来找我索命了…哈哈哈…索命了…”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眼神涣散,手舞足蹈,“不是我…不是我推的你们…是富贵…是富贵逼我的…哈哈哈…”
他一边狂笑,一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院中的杂物,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的“幻象”,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转身如同丧家之犬般,疯狂地冲出院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一串癫狂错乱的哭笑声,在风中飘荡。
婉宁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院中庄盈盈的尸体,眼神复杂。她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她再望向魏征消失的方向,心中已无恨,亦无爱,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她关上门,将外面的惨剧与疯狂隔绝,回到孩子们身边,将他们紧紧搂住。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她轻声说道,语气平静而坚定。从今往后,她将用全部的生命,守护好这狐仙以巨大牺牲换回来的、失而复得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