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入口像是一头沉默巨兽的喉咙,吞噬了外界“青冥”恒星奇异的光辉,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由张伟亲自带领的探索队,共计十五人,包括八名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四名顶尖科学家(莉娜和荒木均在列),以及三名工程专家,此刻正站在洞口。强力探照灯的光柱刺入黑暗,却仅仅照亮了前方几十米——一条宽阔得足以容纳小型载具通行的、向下倾斜的平滑通道。通道的四壁是一种哑光的黑色材质,触手冰凉,似乎能吸收光线和声音,使得众人的呼吸和脚步声都显得异常沉闷。
宋茜留在“启明”号的舰桥,通过探索队员头盔摄像头和生命体征监测系统,远程指挥并密切关注着一切。她面前的数个屏幕分割出不同的视角,共同构成对这未知领域的初步窥探。胸前的路岩晶体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活跃感,不再是单纯的温热或脉动,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与脚下这片大地深处某个存在产生了低频率的共振。
“空气成分稳定,无有害物质,温度恒定在摄氏15度。通道内壁未发现任何可见的接缝或工具痕迹,像是……一体成型。”莉娜的声音通过通讯传来,带着压抑的惊叹。
探索队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行进。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以一种舒缓的螺旋状向下延伸。除了他们自己的声音和灯光,这里死寂得可怕,仿佛时间在这里都已凝固。
行进了约一公里后,通道豁然开朗。
探照灯的光柱猛地失去了焦点,投射进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空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失去了语言。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穹顶,其高度和宽度远超“启明”号的主机库,甚至让人怀疑是否将整个山脉都掏空了。穹顶本身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源自本身的白光,照亮了下方的一切。
而下方,并非预想中的机械废墟或怪诞的 alien 建筑,而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墓地”,或者说,是一个“保管库”。
无数个类似水晶棺椁的透明容器,排列成无比整齐的、望不到尽头的矩阵,静静地安置在穹顶之下。每一个棺椁内部,都悬浮着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形体。它们并非人类的形态,更像是由纯粹能量或光丝构成的、不断缓慢变幻的几何结构体,有些类似他们在“门扉”上看到的图案,但更加复杂,也更加……沉寂。
“‘指引者’……”荒木教授失神地喃喃道,“这些……这些难道都是……”
无需他多说,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些悬浮在棺椁中的光态形体,其本质与融合在路岩晶体中的“指引者”意识同源!这里是那个被“织构者”吞噬的古老文明留下的……一座庞大的幸存者(或者说,沉睡者)基地!
“数量……无法估算,至少数以万计……”莉娜的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
就在众人被这宏大的沉睡图景所震慑时,宋茜胸前的晶体猛地一震,一股强烈而清晰的信息流,并非语言,而是一系列复杂的图像、概念和情绪,直接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无尽的星海,一个辉煌的、以纯粹信息和能量构建的文明如何在“织构者”那秩序之网的侵蚀下节节败退;她“看到”了最后的幸存者们如何启动终极预案,将文明的“种子”——那些核心的意识个体——封存起来,送入预设好的、规避“织构者”探测的“避难所”;她“看到”了其中一缕意识(即“指引者”)在一次意外中被抛离,最终附着了路岩的救生舱……而这里,正是那个预设的避难所之一!这些沉睡的个体,是这个文明最后的火种,它们在此沉寂了难以计数的漫长岁月,等待着复苏的契机。
而“启明”号的到来,路岩晶体与“指引者”的回归,似乎触发了某种预设的程序。
信息流的最后,定格在一个清晰无比的意念上——“交易”。
并非请求,也非命令,更像是一种基于平等(或者说,基于各自需求)的提议。
意念中传达的条件清晰无误:
我方提供:此星球的永久居住权、地下设施的部分使用权、以及我们所掌握的、关于宇宙、维度、以及规避‘织构者’与‘轮回’的古老知识。
你方需协助:利用‘启明’号的能源核心(即便是受损状态),以及路岩晶体作为媒介和放大器,启动此处的‘唤醒序列’,释放我们同胞的休眠场。
没有声音,没有文字,只有这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无声的交易”。
宋茜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对方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启明”号能源核心的状态,知道路岩晶体的特殊性!这片“绿洲”,这个“避难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还是说,这真的是一个绝境中相遇的、各取所需的机遇?
“指挥官……你……你收到了吗?”莉娜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显然,作为与“指引者”有过深度沟通的她,也模糊地感知到了部分信息。
“收到了。”宋茜的声音异常平静,掩盖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快速权衡着:
同意?这意味着他们将拥有一个稳定的基地,获得难以想象的古老知识,这可能是对抗“织构者”、理解“轮回”的关键。但风险同样巨大——启动一个未知文明的“唤醒序列”,天知道会释放出什么?数以万计的高等意识体苏醒后,会对他们这些“协助者”抱有何种态度?这所谓的“交易”,是否会隐藏着更深的陷阱?而且,动用本已濒临枯竭的舰船能源核心,无异于赌博,一旦失败,“启明”号将彻底失去动力,成为这地下坟墓的陪葬。
拒绝?他们可以尝试在这颗星球表面生存,利用残余资源慢慢发展。但失去了这个深入了解敌人和宇宙奥秘的机会,他们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摆脱“织构者”的阴影,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当“织构者”或是其他未知危险找到这里时,毫无还手之力。而且,拒绝一个能直接进行意识沟通的高等文明,是否会立刻引发冲突?
这是一个没有完美答案的选择题。
宋茜的目光扫过舰桥屏幕上那些传回的、显示着无尽沉睡棺椁的画面,又掠过显示着“启明”号内部依旧在抢修的、伤痕累累的景象。她能感觉到胸前晶体的共鸣,以及其中“指引者”意识传递来的、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同胞苏醒的渴望,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后果的忧虑。
“探索队暂停一切行动,原地待命。”宋茜下达了指令,她需要时间,需要和她的核心团队商议。
她召集了张伟(通过通讯)、莉娜、荒木以及几位重要的部门主管,在加密频道内快速通报了“交易”内容。
频道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这太冒险了!我们根本不了解它们!万一唤醒的是一群比‘织构者’更可怕的存在呢?”一位安全主管持强烈反对意见。
“但这是我们唯一可能获得对抗‘织构者’资本的机会!”荒木教授反驳,“它们的知识,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而且,‘指引者’到目前为止,表现出的都是善意!”
“善意?也许只是因为它们需要我们的能源和晶体!”张伟的声音沉重,“动用能源核心,等于把我们的命脉交出去。一旦序列启动过程中出现问题,或者它们苏醒后反悔,我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谈判?限定唤醒的数量?或者分阶段进行?”莉娜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争论持续着,每一种可能性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潜在的收益。
宋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晶体,感受着其中路岩那沉淀的守护意志,以及“指引者”传递来的、那份关乎整个文明存续的沉重期盼。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等待她的决定。
宋茜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逃避无法解决问题,犹豫只会错失时机。在这片冷漠的宇宙中,纯粹的安全并不存在,机会往往与风险并存。
“回复它们,”宋茜的声音透过通讯,清晰地传达到地下穹隆中的探索队,也回荡在加密频道内,“我们同意进行‘交易’。”
她顿了顿,补充了至关重要的条件:
“但是,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安全的执行方案。‘唤醒序列’必须分阶段进行,由我们控制能源输出和进程。同时,我们需要预先获得部分承诺的知识,特别是关于‘织构者’核心弱点以及‘轮回引信’的信息,作为……定金。”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将人类文明未来押上的豪赌。
现在,球被踢了回去。等待着那沉睡文明的——
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