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铁门开启的寒风还在耳边呼啸,可李云飞已听不见风声。
他只听见千万个大脑在低语,听见那一声声“归心主”,像是从地底爬出的宿命,缠绕上他的脚踝,勒进血肉。
而最中央那罐中苏青竹的脸,静静浮沉,如月下古潭,映着他前世今生都未曾看清的真相。
“苏青竹……”李云飞喃喃,脚步却不由自主向前。
“别过去!”苏媚一把抓住他手腕,指尖冰凉,“这阵法是‘记忆黑洞’的封印核心,你一碰,就等于打开所有门!”
“那又如何?”李云飞冷笑,甩开她的手,“他们追了我九百九十九步,现在告诉我——老子走的路,是给死人铺的?”
他不再犹豫,右手猛然伸出,掌心贴向那枚悬浮的玻璃罐。
指尖触碰到冰凉液体的刹那——
心火炸燃,青竹笛在胸口剧烈震颤,仿佛要破体而出。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将他的意识拖入深渊。
眼前景象骤变:
千年前,暴雨倾盆。
一座巍峨殿堂立于悬崖之巅,匾额上三个古篆大字——归心堂。
殿前,一人独立,白衣胜雪,手持一管青玉长笛。
正是苏青竹。
他身后,是深不见底的裂谷,黑雾翻涌,隐约有无数扭曲面孔从中挣扎嘶吼。
“忘川裂隙……开了。”他轻声道,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
下一瞬,他举起笛子,横于唇边。
不是吹奏,而是——炼魂。
笛音未起,血已先落。
他割开手掌,鲜血滴入笛孔,整根青竹瞬间染成赤红。
紧接着,他一手按住自己天灵盖,另一手将笛子刺入心口,口中念出禁忌之咒:
“以我记忆为引,炼‘还魂引’;以我神魂为锁,封忘川之门。自此之后,我不入轮回,不登极乐,唯守此渊,万劫不灭。”
话音落,天地变色。
他的记忆化作金色光流,顺着笛身涌入地底,而他的身体,寸寸崩解,最终只剩一颗完整的大脑,被封入琉璃罐中,沉入归心堂地基之下。
画面戛然而止。
李云飞猛地抽手后退,嘴角溢出血丝,双目通红。
“所以……”他咬牙,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他不是什么守护灵,他是第一个被献祭的火种主?是我们这些后来者,踩着他尸骨活着?”
苏媚脸色惨白,照心纱在她眉心剧烈震颤:“清道司供奉千年,竟不知他们拜的不是神,是烈士。”
林诗音握紧问心剑,指节发白:“每一代归心主,都是被选中的代偿者……而苏青竹,是第一个自愿走进火里的疯子。”
“疯子?”慕容雪忽然开口,眼眶微红,“不,他是清醒地选择了地狱。”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内力,在空中虚弹七弦。
唤心曲,起。
无声之音弥漫开来,如春雨润土,轻轻叩击那枚盛放苏青竹大脑的玻璃罐。
晶莹液体泛起层层涟漪,一道道破碎意识浮现:
——孩童时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少年时与同门并肩练剑的笑声;
——封印前夕,他对天空说的最后一句话:“愿后来者,有爱敢言,有恨能报。”
慕容雪越弹越急,琴音化实,竟在空气中凝成点点星光。
但她脸色迅速苍白,耳中渗出血珠——唤心曲强行唤醒残识,代价是自身五感崩毁。
“停下!”林诗音想拦。
“不能停。”慕容雪咬破嘴唇,鲜血染红琴弦,“他还差最后一句……我们必须听见!”
最后一音,如针穿心。
嗡——
整个空间一静。
随即,千万大脑同时闭眼,唯有苏青竹的瞳孔,缓缓睁开。
没有眼球,只有两团幽蓝火焰。
一道意念,直接传入所有人脑海:
“李云飞……你已走过九百九十九步。”
“最后一步——是你自己。”
李云飞怔住。
“老子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当替死鬼。”他低笑,笑声里带着狠意,“你说代偿?我欠谁的?我救的人,谁替我还过命?”
他抬头,直视那团蓝焰:“你封忘川,是为了天下。可老子只想护眼前这几个人。你要我接班?行啊——但得按我的规矩来。”
话音未落,林诗音已动。
她纵身跃上主控台,问心剑高举,剑尖直指头顶铜管网络。
“既然记忆不该被夺,那就还回去!”
剑落!
咔嚓——
一道裂纹自剑尖蔓延,顺着晶石线路疯狂扩散。
刹那间,千个玻璃罐剧烈震颤,浸泡其中的大脑纷纷浮现痛苦表情,血管崩断,绿色液体沸腾!
被囚禁的记忆化作银色光流,如江河倒灌,顺着地铁隧道逆冲而上!
城市某处,一个醉汉突然跪地痛哭:“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说不出‘我爱你’,她就死了……”
医院病房,老人睁眼呢喃:“原来救我的不是医生,是那个送我伞的小姑娘……”
街头巷尾,无数人抱住头颅,泪水狂涌——那些被遗忘的恩、情、憾、痛,尽数归来。
而阴影中,密密麻麻的“遗忘虫”成片爆裂,化为灰烬随风消散。
整个世界,正在记起它曾亲手扔掉的一切。
李云飞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胸口的心火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烫。
他低头,望着那根始终伴身的青竹笛。
“你说代偿?”他低声笑了,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光,“好啊……那就看看,是谁,配让老子还魂。”【李云飞站上中央平台,撕开胸衣,心火如赤金洪流喷涌】
狂风卷着残破的铁链在空中呼啸,整座地下工坊剧烈震颤,仿佛大地也在为即将降临的抉择而战栗。
李云飞立于平台中央,衣衫猎猎,胸口那道由苏青竹烙下的“归心印”早已裂开,鲜血未流,反有一股炽烈如熔岩的心火自其中奔涌而出,照亮了他满是血污的脸。
他低头看着手中青竹笛——那根陪他走过九百九十九步、吸过魔教毒血、点过华山死穴、吹散过长安迷雾的笛子,此刻正嗡鸣不止,像是在哀鸣,又像是在呼唤。
“你说代偿?”他咧嘴一笑,牙齿染血,眼神却亮得吓人,“老子不代,老子分!”
话音落,他猛然将笛子尖端对准自己心脏,不是拔出,而是狠狠刺入!
“不——!”苏媚惊叫,扑上前却被一股无形气浪掀飞。
林诗音横剑欲拦,却被慕容雪一把拉住:“这是他的命,他的心,他的选择!”
青竹笛没入胸膛的瞬间,心火炸裂!
一道赤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撕裂穹顶,直贯云霄。
紧接着,那团燃烧的心火顺着笛身疯狂蔓延,化作千缕金线,如灵蛇般射向四周悬浮的玻璃罐——每一缕,都缠上一具被囚禁的大脑。
记忆不再被封存,也不再由一人承担。
而是共享。
这是前所未有的逆改——归心主之力,本为承受万民遗忆,镇压忘川。
可李云飞偏要打破规则:你们扔掉的命,我不替你还,我带你们一起记!
刹那间,天地共鸣。
所有玻璃罐同时爆发出耀眼银光,绿色药液翻滚沸腾,无数扭曲的记忆丝线挣脱束缚,顺着地铁隧道逆流而上,涌入城市血脉。
超市里,收银员突然抱住头哭出声:“妈……我对不起你,那天我不该摔门走的……”学校天台,少年怔怔望着远方:“原来她每天都在窗边等我路过……可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三年。”
而在最中央的琉璃罐中,苏青竹的大脑竟开始轻微搏动,灰白组织泛起淡淡生机,一根神经突触缓缓延伸,睫毛似的褶皱轻轻一颤。
“他还……有意识!”慕容雪颤抖着身手,却又不敢触碰。
李云飞单膝跪地,嘴角不断溢血,皮肤寸寸龟裂,似要被体内暴走的力量撕碎。
可他还在笑,笑得张扬,笑得疯癫。
“死不了。”他喘息着,抬头看向苏媚,“老子还有人要带回家。”
轰隆——
整座工坊崩塌。
钢筋水泥如纸片般碎裂,四人护着盛放苏青竹大脑的玉瓮,在废墟中腾空而起,冲破地表!
晨光洒落,老街诊所屋顶缓缓浮现一座巨大光阵——古篆三字,赫然显现:归心堂。
那是千年之前悬崖之巅的倒影,如今却落在烟火人间。
无数光点从城市各处飞来,汇入诊所地基——那是被唤醒的记忆之灵,是重获情感的魂魄,是这世界终于愿意记起的温柔与痛楚。
风中,柳如烟最后的残念浮现半行血字,随即消散:
“你不是他,你是新的。”
药柜深处,玉瓮静静悬浮,脑组织微光流转。
忽然,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如风吹竹叶:
“……徒弟……”
远处,新开的“归心堂·烟火分号”门口,排起了长队。
第一个病人,是个抱着辣条的混混少年,嘴里嘟囔着:“听说这儿治‘忘爱症’?我他妈连前女友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而诊所内墙角,李云飞倚着斑驳瓷砖缓缓滑坐,胸口青竹笛嗡鸣不止,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焰在肺里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