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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年(甲寅,公元714年)

春季,正月

壬申日,唐玄宗颁布诏令:“选拔京官中有才识的人出任都督、刺史,都督、刺史中政绩突出的调任京官,使官员的内外调动保持均衡,作为永久制度。”

己卯日,任命卢怀慎为检校黄门监。

旧制规定,雅乐和俗乐都隶属于太常寺。玄宗精通音律,认为太常寺是掌管礼乐的机构,不应兼管歌舞杂技艺人和戏子;于是另设左右教坊负责教授俗乐,任命右骁卫将军范及为教坊使。又挑选数百名乐工,亲自在梨园教他们演奏法曲,这些乐工被称为“皇帝梨园弟子”。还教宫女学习法曲,另外挑选歌舞女设立宜春院,赏赐她们的家人。礼部侍郎张廷珪、酸枣尉袁楚客都上书劝谏,认为:“陛下正值壮年,应当尊崇儒家经术,亲近正直之人,崇尚朴素节俭,务必以喜好靡靡之音、沉迷游猎为戒。”玄宗虽然没有采纳,但为了广开言路,还是对他们予以嘉奖。

中宗以来,皇亲国戚争相营建佛寺,奏请度化百姓为僧尼,其中不乏弄虚作假之人;富裕人家的壮年男子大多削发为僧以逃避徭役,导致各地僧尼人数爆满。姚崇上书说:“佛图澄不能保全后赵,鸠摩罗什不能保全前秦,齐襄帝、梁武帝信奉佛教,最终也未能免除灾祸。只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就是佛的本意;何必胡乱度化奸猾之人,破坏正统佛法!”玄宗听从了他的建议。丙寅日,下令有关部门筛选淘汰全国的僧尼,因弄虚作假被勒令还俗的有一万二千余人。

起初,营州都督府治所设在柳城,以镇抚奚族、契丹族。武则天时期,都督赵文翙施政失当,柳城被奚族、契丹族攻陷,此后营州都督府就寄居在幽州东部的渔阳城。有人进言:“靺鞨、奚、契丹等族大多想归降唐朝,只是因为唐朝没有重建营州,他们没有归附的地方,又受到默啜可汗的侵扰,所以暂时依附于突厥;如果唐朝重新修建营州,他们就会争相前来归附。”并州长史、和戎大武等军州节度大使薛讷相信了这番话,上奏请求攻打契丹,重建营州;玄宗也因之前冷陉之战的失利,想要讨伐契丹。大臣姚崇等人大多劝谏反对。甲申日,任命薛讷为同紫微黄门三品,领兵攻打契丹,群臣于是不敢再进言。

薛王李业的舅舅王仙童欺压百姓,御史弹劾他;李业为他求情,玄宗下令紫微省、黄门省复核。姚崇、卢怀慎等人上奏说:“王仙童的罪状明确,御史的弹劾没有冤枉他,不能纵容赦免。”玄宗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从此皇亲国戚有所收敛,不敢肆意妄为。

二月

庚寅朔日(初一),太史奏报应当发生日食却没有发生。姚崇上表庆贺,请求将此事载入史册;玄宗同意了。

乙未日,突厥可汗默啜派他的儿子同俄特勒、妹夫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领兵围攻北庭都护府,都护郭虔瓘击败了他们。同俄特勒单人独骑逼近城下,郭虔瓘在路边埋伏勇士,突然发动袭击将他斩杀。突厥人请求用全军的物资粮草赎回同俄特勒,得知他已经被杀,只得恸哭着撤退。

丁未日,玄宗下令:“从今以后各地不得新建佛寺;旧寺因破败需要修缮的,必须向有关部门申报,经查验后才能动工。”

闰二月,任命鸿胪少卿、朔方军副大总管王晙兼任安北大都护、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命令丰安、定远、三受降城及周边各军都受他调度。将安北大都护府迁到中受降城,驻军屯田。

丁卯日,恢复设置十道按察使,任命益州长史陆象先等人担任。

玄宗思念徐有功执法公正,乙亥日,任命他的儿子大理司直徐惀为恭陵令。窦孝谌的儿子光禄卿豳公窦希瑊等人,请求将自己的官爵让给徐惀以报答徐有功的恩德,因此徐惀多次升迁,最终担任申王府司马。

丙子日,申王李成义请求任命他王府的录事阎楚珪为王府参军,玄宗同意了。姚崇、卢怀慎上书说:“之前陛下曾下旨,说王公、驸马有所奏请,若非皇帝亲笔墨敕,一律不得执行。臣认为量才授官的权力应当归属有关部门;如果因为亲戚故旧的恩情,就可以用官爵作为赏赐,沿袭近来的做法,实在会扰乱朝廷纲纪。”这件事于是被搁置。从此请托求官的行为不再盛行。

突厥的石阿失毕因损失了同俄特勒,不敢返回突厥,癸未日,他与妻子前来投奔唐朝;玄宗任命他为右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封他的妻子为金山公主。

有人告发太子少保刘幽求、太子詹事钟绍京有怨恨不满的言论,玄宗下令紫微省审查讯问,刘幽求等人不服。姚崇、卢怀慎、薛讷对玄宗说:“刘幽求等人都是功臣,突然被任命为闲散官职,稍有沮丧情绪,也是人之常情。他们的功劳很大,得到的荣宠也很深厚,一旦将他们下狱,恐怕会惊动天下人。”戊子日,将刘幽求贬为睦州刺史,钟绍京贬为果州刺史,紫微侍郎王琚因正在边境巡视军队尚未返回,也因是刘幽求的同党被贬为泽州刺史。

玄宗下令:“涪州刺史周利贞等十三人,都是武则天时期的酷吏,他们的情状比周兴等人稍轻,应当被罢官遣返原籍,终身不得录用。”西突厥十姓酋长都担反叛。三月己亥日,碛西节度使阿史那献攻克碎叶等镇,擒杀都担,降服他的部落二万余帐。

御史中丞姜晦因宗楚客等人篡改中宗遗诏,而当时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韦嗣立、刑部尚书赵彦昭、特进致仕李峤同为宰相,却不能纠正这一行为,便让监察御史郭震弹劾他们;并且告发赵彦昭认女巫赵氏为姑姑,穿着妇人的衣服,与妻子乘车前往赵氏家中。甲辰日,将韦安石贬为沔州别驾,韦嗣立贬为岳州别驾,赵彦昭贬为袁州别驾,李峤贬为滁州别驾。韦安石抵达沔州后,姜晦又上奏说韦安石曾担任定陵检校官时,盗取隐瞒官府财物,下令沔州官府追缴赃物。韦安石感叹说:“这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啊。”愤懑而死。姜晦是姜皎的弟弟。

朝廷拆毁天枢,征召工匠熔化它的铜铁,历时一个月还没有熔化完。此前,韦后也曾在天街修建石台,高达数丈,用来颂扬自己的功德,到这时也一并拆毁。

夏季,四月

辛巳日,突厥可汗默啜再次派遣使者请求通婚,自称“乾和永清太驸马、天上得果报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禄可汗”。

五月

己丑日,因年成饥荒,玄宗下令罢免所有员外官、试官、检校官,从今以后除非有战功或皇帝特别诏令,否则不得任命这些官职。

己酉日,吐蕃宰相坌达延给唐朝宰相送信,请求先派遣解琬到河源划定两国的边界,然后再结盟。解琬曾担任朔方大总管,所以吐蕃特意请求他前往。此前解琬已以金紫光禄大夫的官职退休,玄宗再次征召他为左散骑常侍,派他前往河源。又命令宰相回复坌达延的书信,对吐蕃进行安抚。解琬上书说:“吐蕃一定暗藏叛乱的图谋,请预先在秦州、渭州等地驻扎十万军队以防备他们。”

黄门监魏知古原本出身小吏,凭借姚崇的引荐,才得以与姚崇同为宰相。姚崇内心轻视他,奏请让魏知古代理吏部尚书,主持东都洛阳的选官事务,同时派吏部尚书宋璟在门下省负责官员的考核任命;魏知古因此心怀怨恨。姚崇的两个儿子在东都洛阳任职,依仗父亲对魏知古有恩,大肆揽权请托;魏知古返回长安后,将这些情况全部上奏给玄宗。有一天,玄宗从容地问姚崇:“你的儿子才能品性如何?现在担任什么官职?”姚崇揣测到玄宗的用意,回答说:“臣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在东都,他们为人欲望较多且不够谨慎,一定是因为某些事情麻烦魏知古了,只是臣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们。”玄宗原本以为姚崇会为儿子隐瞒,听到他的回答后十分高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姚崇回答说:“魏知古地位低微时,臣曾像鸟雀抚育雏鸟一样扶持他。臣的儿子愚蠢,认为魏知古一定会感念臣的恩德,容忍他们的过错,所以才敢去麻烦他。”玄宗因此认为姚崇公正无私,而看不起魏知古忘恩负义,想要将他贬斥。姚崇坚决请求说:“臣的儿子行为不端,扰乱了陛下的法令,陛下赦免他们的罪过,已经是万幸了;如果因为臣而贬逐魏知古,天下人一定会认为陛下偏袒臣,有损圣明的朝政。”玄宗过了很久才同意。辛亥日,魏知古被罢去宰相之职,改任工部尚书。

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义是玄宗的兄长;岐王李范、薛王李业是玄宗的弟弟;豳王李守礼是玄宗的堂兄。玄宗一向友爱兄弟,近代帝王中无人能及。刚即位时,他特意制作了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床而眠。诸王每天清晨在侧门朝见玄宗,退朝后就一起宴饮、斗鸡、击球,有时到近郊打猎,游览观赏别墅,宫中的使者在路上往来不断,负责慰问诸王。玄宗处理完朝政后,常常与诸王一起游乐,在宫中时,行家人之间的跪拜礼节,饮食起居都与他们共同分享。在殿中设置五个帐幕,玄宗与诸王轮流在里面居住,称为“五王帐”。有时一起讲论经史、吟诗作赋,间或饮酒、下棋、游猎,有时玄宗还亲自弹奏乐器;李成器擅长吹笛,李范擅长弹琵琶,都与玄宗一起演奏。诸王中有人生病,玄宗就整天不吃饭、整夜不睡觉。李业曾生病,玄宗正在上朝,短短时间内,派去探望的使者就往返了十次。玄宗还亲自为李业煮药,一阵旋风刮过,炉火引燃了玄宗的胡须,身边的人惊慌失措地前去扑救。玄宗说:“只要薛王喝下这药能痊愈,胡须又有什么可惜的!”李成器尤其恭敬谨慎,从不议论朝政,也不与人结党营私;玄宗因此更加信任器重他,所以谗言离间的话无法得逞。但玄宗只是用衣食声色等物资供养他们,让他们享受娱乐,并不授予他们实际的政务职权。大臣们认为李成器等人的地位过于接近皇权,请求按照旧例让他们出任地方刺史。六月丁巳日,任命宋王李成器兼任岐州刺史,申王李成义兼任幽州刺史,豳王李守礼兼任虢州刺史,下令他们到任后只负责大事,其余州府事务都委托给长史、司马等属官处理。此后诸王担任都护、都督、刺史的,都照此办理。

丙寅日,吐蕃派遣宰相尚钦藏前来进献盟书。

玄宗因社会风气奢靡,秋季七月乙未日,颁布诏令:“皇帝的车马服饰、金银器玩,应当命令有关部门销毁,用所得物资供应军队和国家使用;其中的珠玉、锦绣,在殿前焚毁;皇后妃嫔以下的宫中女子,一律不得佩戴珠玉、穿着锦绣衣物。”戊戌日,又下令:“文武百官所佩戴的腰带,以及酒器、马衔、马镫,三品以上官员可以用玉装饰,四品官员用金装饰,五品官员用银装饰,其余官员一律禁止使用;妇人的服饰跟随丈夫、儿子的品级。已经制成的锦绣衣物,允许染成黑色。从今以后,全国不得再采集珠玉、织造锦绣等物品,违反者杖打一百,工匠减罪一等。”撤销长安、洛阳两地的织锦坊。

臣司马光说:唐玄宗起初想要治理好天下,能够如此自我约束、崇尚节俭,可到了晚年却因奢靡而衰败。奢靡之风容易使人沉溺,实在是太严重了!《诗经》说:“没有谁没有好的开端,但很少有人能坚持到最后。”能不谨慎吗!

薛讷与左临门卫将军杜宾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等人率领六万军队从檀州出发,攻打契丹。杜宾客认为“士兵在盛夏时节身披铠甲、背负粮草,深入敌境,难以取得成功。”薛讷说:“盛夏时节草木茂盛,牛羊大量繁殖,我们可以就地取材,夺取敌人的粮草,正是天赐良机,一举消灭敌人,不可错失。”军队行进到滦水山谷中时,契丹伏兵从前后两面夹击,并且从山上向下进攻。唐军大败,阵亡的士兵达到十分之八九。薛讷与数十名骑兵突围逃脱,契丹人嘲笑他,称他为“薛婆”。崔宣道率领后军,得知薛讷战败后也仓皇逃走。薛讷将战败的罪责推到崔宣道以及胡族将领李思敬等八人身上,玄宗下令将他们在幽州全部斩首。庚子日,玄宗下令免除薛讷的死罪,削除他的官爵;只赦免了杜宾客的罪责。

壬寅日,任命北庭都护郭虔瓘为凉州刺史、河西诸军州节度使。

果州刺史钟绍京心怀怨恨,多次上书胡乱陈述吉凶祸福;乙巳日,将他贬为溱州刺史。

丁未日,房州刺史襄王李重茂去世。玄宗下令停止上朝三天,追谥他为殇皇帝。

戊申日,禁止文武百官的家属与僧尼、道士往来。壬子日,禁止民间铸造佛像、抄写佛经。

宋王李成器等人请求将兴庆坊的宅第捐献出来作为皇帝的离宫;甲寅日,玄宗下令批准,开始修建兴庆宫,同时分别赏赐李成器等人其他的宅第,环绕在兴庆宫两侧。又在兴庆宫西南修建楼阁,西边的题名为“花萼相辉之楼”,南边的题名为“勤政务本之楼”。玄宗有时登上楼阁,听到诸王在府中奏乐,就下令召他们上楼一同宴饮,有时亲自前往诸王家中欢聚,赏赐十分优厚。

乙卯日,任命岐王李范兼任绛州刺史,薛王李业兼任同州刺史。同时下令宋王李成器以下诸王,每季度派两人入朝,轮流往返。民间流传谣言说玄宗在挑选女子充实后宫。玄宗听到后,八月乙丑日,下令有关部门在崇明门准备车马,亲自挑选后宫中没有用处的宫女,让她们乘车返回自己家中;并颁布诏令说:“就连皇宫内多余的宫女都已遣返,民间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乙亥日,吐蕃将领坌达延、乞力徐率领十万大军入侵临洮,大军进驻兰州,一直推进到渭源,劫掠朝廷的牧马。玄宗任命薛讷以平民身份代理左羽林将军,担任陇右防御使;任命右骁卫将军常乐人郭知运为副使,与太仆少卿王晙领兵抗击吐蕃。辛巳日,大规模招募勇士,派往河陇地区跟随薛讷训练。

起初,鄯州都督杨矩将九曲之地割让给吐蕃,那里土地肥沃。吐蕃在当地畜牧,随后便以此为据点入侵唐朝,杨矩悔恨恐惧之下自杀身亡。

乙酉日,太子宾客薛谦光献上武则天所撰写的《豫州鼎铭》,铭文末尾写道:“上天降下鉴察,将建立隆基的基业。”薛谦光认为这是玄宗受命于天的符兆。姚崇上表庆贺,请求将此事宣示史官,向朝廷内外颁布。

臣司马光说:日食没有发生,是太史的过失;而君臣却相互庆贺,这是欺骗上天。拾取偶然出现的文字作为符命,是小臣的谄媚行为;而宰相却趁机加以证实,这是侮辱君主。上欺苍天,下辱君主,以玄宗的英明、姚崇的贤能,尚且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可惜啊!

九月

戊申日,玄宗前往骊山温泉。

玄宗下令因年成丰收,担心谷价过低损害农民利益,命各州推行常平仓制度;长江、岭南、淮河、浙江、剑南等地地势低洼潮湿,不适合储存粮食,不在此例。

突厥可汗默啜年老体衰,昏庸残暴日益严重;壬子日,葛逻禄等部落前往凉州归降唐朝。

冬季,十月

吐蕃再次入侵渭源。丙辰日,玄宗下诏准备亲自率军征讨,征调十万余名士兵,四万匹战马。

戊午日,玄宗返回宫中。

甲子日,薛讷与吐蕃在武街交战,大败吐蕃军队。当时太仆少卿、陇右群牧使王晙率领部下二千人与薛讷会师,共同抗击吐蕃。坌达延率领十万吐蕃军队驻扎在大来谷,王晙挑选七百名勇士,穿上吐蕃人的服装,趁夜袭击吐蕃军营,又在军营后方五里处设置大量鼓角。前锋部队遇到敌人后大声呼喊,后方的人随即擂鼓鸣角响应。吐蕃人误以为唐朝大军赶到,惊慌失措,自相残杀,死者数以万计。薛讷当时驻军武街,距离大来谷二十里,吐蕃军队占据两地之间的要道;王晙再次趁夜出兵袭击,吐蕃军队彻底溃散,薛讷与王晙的军队才得以会合。两军一同追击吐蕃残部至洮水,又在长城堡交战,再次击败吐蕃,前后共斩杀、俘获数万人。丰安军使王海宾战死。乙丑日,玄宗下令停止亲征。

戊辰日,姚崇、卢怀慎等人上奏:“从前吐蕃以黄河为边界,神龙年间迎娶唐朝公主后,便越过黄河修筑城池,设置独山、九曲两军,距离积石山三百里,还在黄河上建造桥梁。如今吐蕃已经反叛,应当拆毁桥梁、攻克城池。”玄宗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朝廷任命王海宾的儿子王忠嗣为朝散大夫、尚辇奉御,将他收养在宫中。

己巳日,突厥可汗默啜再次派遣使者请求通婚,玄宗同意明年迎娶公主。

突厥十姓中的胡禄屋等部落前往北庭都护府请求归降,玄宗命令都护郭虔瓘安抚接纳他们。

乙酉日,玄宗任命左骁卫郎将尉迟瑰出使吐蕃,慰问金城公主。吐蕃派遣大臣宗俄因矛到洮水请求和解,却要求用对等国家的礼仪;玄宗不同意。从此吐蕃连年侵犯唐朝边境。

十一月

辛卯日,安葬殇皇帝李重茂。

丙申日,玄宗派遣左散骑常侍解琬前往北庭都护府安抚归降的突厥部落,允许他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置。

十二月

壬戌日,沙陀部落酋长金山入朝觐见。

甲子日,朝廷设置陇右节度大使,统辖鄯、奉、河、渭、兰、临、武、洮、岷、郭、叠、宕十二州,任命陇右防御副使郭知运担任这一职务。

乙丑日,玄宗册立皇子李嗣真为鄫王,李嗣初为鄂王,李嗣玄为鄄王。辛巳日,册立郢王李嗣谦为皇太子。李嗣真是玄宗的长子,母亲是刘华妃。李嗣谦是次子,母亲是赵丽妃;赵丽妃以歌舞艺人的身份入宫,受到玄宗的宠爱,因此被立为太子。

这一年,朝廷设置幽州节度、经略、镇守大使,统辖幽、易、平、檀、妫、燕六州。

突骑施可汗守忠的弟弟遮弩怨恨自己分得的部落比兄长少,于是反叛投奔突厥,请求担任向导,讨伐守忠。默啜派遣二万军队攻打守忠,将他俘获后返回。默啜对遮弩说:“你背叛自己的兄长,又怎么会忠于我!”于是将他与守忠一同杀死。

开元三年(乙卯,公元715年)

春季,正月

癸卯日,任命卢怀慎为检校吏部尚书兼黄门监。卢怀慎清廉谨慎、节俭朴素,不经营家产,即使身居卿相之位,所得的俸禄和赏赐也随时分给亲戚故旧。他的妻子儿女常常遭受饥寒,居住的房屋难以遮蔽风雨。

姚崇曾因儿子去世,请假十多天,导致政务积压。卢怀慎无法决断,惶恐地入宫向玄宗请罪。玄宗说:“朕把天下大事委托给姚崇,让你坐镇朝堂只是为了协调风俗罢了。”姚崇销假复出后,片刻之间就将积压的政务全部裁决完毕,面露得意之色,回头对紫微舍人齐澣说:“我担任宰相,可以和谁相比?”齐澣没有回答,姚崇又问:“比起管仲、晏婴如何?”齐澣说:“管仲、晏婴的法令虽然不能流传后世,但至少能终身推行。您所制定的法令,频繁更改,似乎不如他们。”姚崇说:“那到底我是什么样的宰相?”齐澣说:“您可以称得上是‘救时之相’了。”姚崇大喜,扔掉笔说:“救时之相,难道容易得到吗!”

卢怀慎与姚崇同为宰相,自认为才能不及姚崇,凡事都推让给姚崇,当时的人称他为“伴食宰相”。

臣司马光说:从前鲍叔牙之于管仲,子皮之于子产,都是身居高位却能识别下属的贤能,主动让贤,将国政托付给他们;孔子对此大加赞赏。曹参自认为比不上萧何,完全遵循萧何制定的法令,不加任何变更;汉朝的基业因此得以巩固。如果不贤能的人执政,下属为了保全自身俸禄而顺从他,不顾国家安危,那确实是罪人。如果贤明有识之人执政,下属却愚昧惑乱、扰乱治理,固执专断、分割权力,嫉妒诋毁、埋没功劳,刚愎自用、窃取名声,那也是罪人。姚崇是唐朝的贤相,卢怀慎与他同心协力,促成了玄宗的太平盛世,有什么罪过呢!《尚书·秦誓》说:“如果有一位臣子,忠诚正直,没有其他技能;但他心地宽厚,能够容人;别人有才能,就像自己有一样,别人贤明,他内心喜爱,不亚于自己亲口称赞,这样能够容人的人,才能保护我的子孙百姓,这对国家也是有益的。”说的就是卢怀慎啊。

御史大夫宋璟因监督朝堂杖责犯人时打得过轻,被贬为睦州刺史。

突厥十姓部落归降的前后共有一万多帐。高丽莫离支文简,是突厥十姓部落的女婿,二月,他与跌都督思泰等人也从突厥率领部众前来归降;玄宗下令将他们安置在黄河以南地区。

三月

胡禄屋酋长支匐忌等人入朝觐见。玄宗因归降的突厥十姓部落逐渐增多,夏季四月庚申日,任命右羽林大将军薛讷为凉州镇大总管,赤水等军都受他调度,驻军凉州;任命左卫大将军郭虔瓘为朔州镇大总管,和戎等军都受他调度,驻军并州,整肃军队防备默啜可汗。

默啜发兵攻打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等部落,多次击败他们;玄宗下令北庭都护汤嘉惠、左散骑常侍解琬等人发兵救援。五月壬辰日,玄宗下令汤嘉惠等人与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以及定边道十总管阿史那献相互接应支援。

山东地区发生严重蝗灾,百姓有的在田边焚香跪拜祭祀蝗虫,却不敢捕杀。姚崇上奏请求派遣御史监督各州各县捕杀蝗虫并掩埋。议论的人认为蝗虫数量太多,无法除尽;玄宗也对此表示怀疑。姚崇说:“如今山东蝗虫遍地,黄河南北的百姓几乎逃亡殆尽,岂能坐视蝗虫吞食禾苗而不加以拯救!即使不能全部除尽,也比放任蝗虫成灾要好。”玄宗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卢怀慎认为捕杀蝗虫太多,恐怕会损伤阴阳和气。姚崇说:“从前楚庄王吞食水蛭而治愈了疾病,孙叔敖杀死大蛇而获得福报,为什么不忍心捕杀蝗虫,却忍心看着百姓饿死呢?如果捕杀蝗虫会带来灾祸,我请求独自承担!”

秋季,七月

庚辰朔日(初一),发生日食。

玄宗对宰相说:“朕每次读书遇到疑难之处,都没有地方询问;可以挑选儒学之士,让他们每天入宫侍奉朕读书。”卢怀慎推荐了太常卿马怀素。九月戊寅日,任命马怀素为左散骑常侍,让他与右散骑常侍褚无量轮流侍奉读书。每次他们到宫门时,玄宗都下令让他们乘坐肩舆入宫;如果在别处馆舍且路途遥远,允许他们在宫中骑马。玄宗还亲自迎送他们,以师傅的礼节对待。因褚无量年老体弱,特意为他制作了腰舆,在内殿时让内侍抬着他。

九姓思结都督磨散等人前来归降;己未日,朝廷全部授予他们官职后遣送返回。

西南蛮族侵犯边境,玄宗派遣右骁卫将军李玄道征调戎、泸、夔、巴、梁、凤等州的三万士兵,连同原有驻军一同前往讨伐。

壬戌日,任命凉州大总管薛讷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太仆卿吕延祚、灵州刺史杜宾客为副使,率军讨伐突厥。

甲子日,玄宗前往凤泉汤;十一月己卯日,返回京城长安。

刘幽求从杭州刺史调任郴州刺史,心中愤懑不平,甲申日,在途中去世。

十二月

丁酉日,任命左羽林大将军郭虔瓘兼任安西大都护、四镇经略大使。郭虔瓘请求招募一万名关中士兵前往安西讨伐,朝廷全部供给运输物资和熟食;玄宗下令批准。将作大匠韦凑上书劝谏,认为:“如今西域已经归附唐朝,即使偶尔有小规模的盗窃作乱,原有镇守军队也足以控制局面。关中地区应当常年保持充实,以强化中央、削弱地方。近来西北两大敌寇侵犯边境,壮丁几乎都被征召入伍,岂能再招募骁勇士兵远征荒远之地!况且一万名出征士兵要行军六千多里,全部供给运输物资和熟食,沿途州县如何承受得起!秦州、陇州以西,户口逐渐减少,凉州以外更是沙漠广布,让这些士兵在当地驻扎,物资供应如何解决?即使一定能攻克敌军,所获得的利益又有多少?倘若延误了上天的诛罚,损失岂不是更大!请计算所需的费用和所能获得的利益,加以比较,就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了。从前唐尧时代,兼爱华夏与夷狄,中外安宁;汉武帝穷兵黩武、远征异域,虽然多次取得胜利,却使中原地区疲惫不堪。如今谈论帝王盛德的人,都推崇唐尧,而不推崇汉武帝;更何况那些邀功不成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比较议论的呢!”当时姚崇也认为郭虔瓘的计策不可行。后来郭虔瓘果然无功而返。

起初,监察御史张孝嵩奉命出使廓州返回后,向玄宗陈述了碛西地区的利害关系,请求前往考察当地形势;玄宗同意了,并允许他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处置。

枝汗那国,就是古代的乌孙国,归附唐朝已经很久了。吐蕃与大食共同拥立阿了达为枝汗那王,发兵攻打该国,枝汗那王兵败后,逃到安西都护府求救。张孝嵩对都护吕休瓃说:“如果不救援枝汗那,就无法在西域树立号令权威。”于是率领周边部落的一万多名士兵,从龟兹向西行军数千里,攻克数百座城池,长驱直入。当月,在连城攻打阿了达。张孝嵩亲自披甲上阵,督促士兵猛攻,从巳时到酉时,攻克三座城池并屠城,俘获、斩杀一千多人,阿了达与数名骑兵逃入山谷。张孝嵩向西域各国发布檄文,威震西域,大食、康居、大宛、罽宾等八国都派遣使者请求归降。张孝嵩刻石纪功后返回。恰逢有人告发他贪污受贿,他因此被关押在凉州监狱,贬为灵州兵曹参军。

京兆尹崔日知贪婪残暴、违法乱纪,御史大夫李杰准备弹劾他,崔日知反而诬陷李杰有罪。十二月,侍御史杨玚在朝堂上上奏说:“如果负责弹劾的部门,能够被奸人恐吓要挟,那么御史台就可以废除了。”玄宗立即下令李杰照常办公,将崔日知贬为歙县丞。

有人上书说:“按察使只是烦扰官府和百姓,请求精简刺史、县令,撤销按察使。”玄宗下令召集尚书省官员商议此事。姚崇认为:“如今只挑选十名按察使,尚且担心不能全部找到合适的人选,更何况天下有三百多个州,县的数量又多好几倍,怎么能保证刺史、县令都称职呢!”于是撤销按察使的提议被搁置。

尚书左丞韦玢上奏说:“郎官大多不称职,请加以筛选淘汰,改任其他官职。”不久韦玢被外放为刺史,宰相提议任命他为冀州刺史,玄宗下令改为较小的州。姚崇上奏说:“台郎懈怠失职,韦玢请求筛选淘汰,这是为朝廷奉公。台郎刚刚改任官职,韦玢就被外放贬谪,议论的人都认为是郎官诽谤陷害他。臣担心以后左右丞会以此为戒,那么朝廷的事务如何能够推行呢!希望陛下仁慈明察,让担任官职的人没有疑虑恐惧。”于是玄宗任命韦玢为冀州刺史。

突骑施可汗守忠死后,默啜的军队返回,守忠的部将苏禄召集残余部众,成为酋长。苏禄很善于安抚部众,突厥十姓部落逐渐归附他,拥有二十万部众,于是占据了西方边境,不久派遣使者入朝觐见。这一年,玄宗任命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

皇后的妹夫、尚衣奉御长孙昕因小事与御史大夫李杰不和。

开元四年(丙辰,公元716年)

春季,正月

长孙昕与他的妹夫杨仙玉在街巷中等候李杰,将他殴打一顿。李杰上表自我陈述说:“身体肌肤被损伤,尚且可以忍受,但官员的尊严被侮辱,实在是有损国家体面。”玄宗大怒,下令在朝堂上将长孙昕、杨仙玉杖打致死,向文武百官谢罪,还特意下敕书安慰李杰说:“长孙昕等人是朕的近亲,朕未能严加训导,导致他们侮辱朝廷官员,即使将他们处以极刑,也不足以弥补罪责。你应当保持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品格,不要因这些凶徒而介意。”

丁亥日,宋王李成器改名为李宪,申王李成义改名为李捴。

乙酉日,陇右节度使郭虔瓘上奏,称他的奴仆石良才等八人都立下战功,请求任命他们为游击将军。敕令下达后,卢怀慎等人上奏说:“郭虔瓘依仗小小的功劳,就轻视朝廷的典章制度,为奴仆请求五品官职,实在是扰乱纲纪,不能同意。”玄宗听从了他们的意见。

丙午日,任命鄫王李嗣真为安北大都护、安抚河东、关内、陇右诸蕃大使,任命安北大都护张知运为副使。任命陕王李嗣升为安西大都护、安抚河西四镇诸蕃大使,任命安西都护郭虔瓘为副使。两位亲王都没有出宫赴任。诸王遥领节度使职务从此开始。

二月

丙辰日,玄宗前往骊山温泉。

吐蕃围攻松州。

丁卯日,玄宗返回宫中。

辛未日,任命尚书右丞倪若水为汴州刺史兼河南采访使。

玄宗虽然想要重视都督、刺史的职位,挑选京官中才德声望兼备的人担任,但当时的士大夫仍然轻视地方官职。扬州采访使班景倩入朝担任大理少卿,路过大梁时,倪若水为他饯行,目送他的车马扬起的尘土,过了很久才返回,对下属说:“班生这次入朝,与登仙有什么区别!”

癸酉日,松州都督孙仁献在城下袭击吐蕃军队,大破吐蕃。

玄宗曾派遣宦官前往江南捕捉欮洝x狔惖人鸟,想要放在园林中饲养,使者所到之处骚扰百姓。路过汴州时,倪若水上书说:“如今正是农桑繁忙的时节,却要捕捉禽鸟供园林游玩,从遥远的江、岭地区水陆转运,沿途供给肉食。路上的行人看到这种情况,难道不会认为陛下轻视百姓而重视禽鸟吗?陛下应当将凤凰视为普通鸟,将麒麟视为普通兽,更何况欮洝x狔愔类,有什么值得珍贵的呢!”玄宗亲手写下敕书向倪若水道歉,赏赐他四十段丝帛,并下令将捕捉到的鸟全部释放。

夏季,五月

山东地区蝗灾再次大规模爆发,姚崇又下令捕杀蝗虫。倪若水认为:“蝗虫是天灾,并非人力所能消除,应当修养德行来消除灾祸。刘聪统治时期,曾经捕杀掩埋蝗虫,结果灾害更加严重。”他拒绝听从御史的监督,不执行捕杀命令。姚崇写信给倪若水说:“刘聪是伪朝君主,德行不足以战胜妖灾;如今是圣明的唐朝,妖灾不足以战胜德行。古代贤明的地方官,蝗虫都不进入他的辖区。如果修养德行就能避免蝗灾,那难道那些受灾地区的官员都没有德行吗?”倪若水于是不敢违抗命令。甲辰日,玄宗下令委派使者详细考察各州各县捕杀蝗虫的勤勉或懈怠情况,分别上报姓名。因此连年发生蝗灾,却没有导致大规模的饥荒。

有人对玄宗说:“今年官员选拔任用过于泛滥,县令大多不称职。”等到新任命的县令入朝谢恩时,玄宗将他们全部召集到宣政殿庭院,测试他们治理百姓的策论。只有鄄城县令韦济的言辞和道理最为出色,被提拔为醴泉县令。其余二百多人没有考中,暂时让他们赴任;四十五人被放回继续学习。吏部侍郎卢从愿被贬为豫州刺史,李朝隐被贬为滑州刺史。卢从愿掌管选拔官员六年,与李朝隐都被称为称职的官员。起初,在唐高宗时期,马载、裴行俭担任吏部官员,最为有名,当时的人称赞吏部“前有马、裴,后有卢、李”(卢指卢从愿,李指李朝隐)。韦济是韦嗣立的儿子。

有胡人上书说海南地区有很多珍珠、翡翠等奇珍异宝,可以前往经营获取,还提到海外贸易的利益;又请求前往师子国(今斯里兰卡)寻求灵药和医术高明的老妇人,安置在宫中。玄宗命令监察御史杨范臣与胡人一同前往寻找,杨范臣从容上奏说:“陛下前年焚烧珠玉、锦绣,表明不再使用这些奢侈品。如今所求的宝物与前年焚烧的有什么不同呢!海外贸易与商人争夺利益,恐怕不符合帝王的体统。胡药的药性,中原人大多不了解;更何况外国老妇人,岂能安置在宫中!御史是天子的耳目之官,若有军国大事,臣即使冒着炎热瘴气,赴死也不敢推辞。这只是胡人迷惑陛下、谋求宠幸的手段,对陛下的圣德没有益处,臣私下认为这并非陛下的本意,希望陛下慎重考虑。”玄宗立即主动承认过错,安慰晓谕杨范臣,停止了这件事。

六月

癸亥日,太上皇(唐睿宗)在百福殿驾崩。己巳日,玄宗将自己的女儿万安公主送入道观做女官,想要以此为太上皇追祈福报。

癸酉日,拔曳固部落斩杀突厥可汗默啜,将他的首级前来进献。当时默啜向北攻打拔曳固,在独乐水大败敌军,依仗胜利轻敌返回,不再设防,途中遇到拔曳固的散兵颉质略,颉质略从柳林突然冲出,斩杀了默啜。当时大武军的副将郝灵荃奉命出使突厥,颉质略将默啜的首级交给了他,二人一同前往京城,玄宗下令将默啜的首级悬挂在大街上示众。拔曳固、回纥、同罗、靺鞨、仆固五个部落全部前来归降,朝廷将他们安置在大武军以北地区。

默啜的儿子小可汗即位,骨咄禄的儿子阙特勒击杀了他,连同默啜的其他儿子、亲信几乎全部处死;随后拥立自己的兄长左贤王默棘连,这就是毗伽可汗,国人称他为“小杀”。毗伽可汗坚决要将国家让给阙特勒,阙特勒不接受;于是任命阙特勒为左贤王,专门掌管军队。

秋季,七月

壬辰日,太常博士陈贞节、苏献认为太庙的七个祭室已经满了,请求将唐中宗的神主迁到别庙,将唐睿宗的神主迁入太庙供奉;玄宗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二人又上奏请求将昭成皇后的神主附祭于睿宗室,肃明皇后的神主仍留在仪坤庙祭祀。八月乙巳日,在太庙西侧建立中宗庙。

辛未日,契丹首领李失活、奚族首领李大酺率领部众前来归降。玄宗下令任命李失活为松漠郡王、代理左金吾大将军兼松漠都督,任命他手下的八个部落酋长为刺史;又派遣将军薛泰率领军队镇守安抚他们。任命李大酺为饶乐郡王、代理右金吾大将军兼饶乐都督。李失活是李尽忠的堂弟。

吐蕃再次请求和解,玄宗同意了。

突厥默啜死后,奚、契丹、拔曳固等部落都归附唐朝,突骑施的苏禄再次自立为可汗。突厥部落大多离散,毗伽可汗对此感到忧虑,于是召见默啜时期的牙官暾欲谷,任命他为谋主。暾欲谷已经七十多岁,足智多谋,国人都信服他。居住在河曲地区的突厥降户,听说毗伽可汗即位,大多再次反叛归附他。

并州长史王晙上书说:“这些人只是因为他们的国家战乱,才争相前来归降;如果他们的国家安定,必定会再次反叛离去。如今将他们安置在河曲地区,这些人桀骜狡黠,实在难以控制,常常不接受军州的约束,发兵抢劫掠夺;听说逃亡的人已经大多与突厥互通消息,传递机密。这无异于饲养这些人让他们充当间谍,时间越久,奸诈越深,他们会窥伺边境的空隙,将成为巨大的祸患。突厥骑兵南下入侵时,他们必定会充当内应,逼近军州,导致我方腹背受敌,即使有韩信、彭越那样的名将,也无法取胜。希望在秋冬之交,大规模集结军队,向他们说明利害关系,供给他们物资粮食,将他们迁徙到内地。二十年以后,他们逐渐改变旧有的习俗,都会成为精锐士兵;虽然暂时劳累,但能永久安宁。近来守卫边境的将领官吏以及出境的使者,大多说阿谀奉承的话,都不符合事实,有的说北方敌寇已经灭亡,有的说降户安居乐业,都是想要炫耀自己的功劳,并非能够尽忠报国。希望陛下明察这些花言巧语,不要忘记长远的考虑。议论的人必定会说:‘国家从前已经将降户安置在河曲地区,都获得了安宁,如今有什么可怀疑的!’这是情况相同而时代不同,不可不加以明察。从前颉利可汗灭亡后,归降的人没有二心,所以能够长久安定没有变故。如今北方敌寇仍然存在,这些人有的畏惧他们的威势,有的感念他们的恩惠,有的是他们的亲属,怎么会心甘情愿南迁!与那时相比,情况固然不同。以臣的愚见,将他们迁徙到内地,是上策;多驻扎军队,加强防备,让汉族与少数民族杂居,人力物力耗费巨大,是中策;像现在这样安置,是下策。希望陛下审视这三个计策,选择有利的执行,即使因迁徙导致一些人逃亡,留下来的也都会为唐朝所有;如果等到黄河结冰,恐怕必定会发生变故。”

奏疏呈上后,没有得到回复;突厥降户跌思泰、阿悉烂等人果然反叛。冬季十月甲辰日,玄宗命令朔方大总管薛讷发兵追击讨伐。王晙率领并州军队向西渡过黄河,昼夜兼程,追击反叛者,击败了他们,斩杀俘获三千人。

在此之前,单于副都护张知运收缴了所有降户的兵器,命令他们渡过黄河向南迁移,降户心怀怨恨愤怒。御史中丞姜晦担任巡边使,降户申诉没有弓箭,无法打猎,姜晦将兵器全部还给了他们;降户得到兵器后,就发动了叛乱。张知运没有防备,与他们在青刚岭交战,被敌军擒获,敌军想要将他押送到突厥;到达绥州境内时,将军郭知运率领朔方军队截击敌军,在黑山呼延谷大败敌军,敌军释放张知运后逃走。玄宗因张知运损兵折将,将他斩首示众。毗伽可汗得到跌思泰等人后,想要南下入侵唐朝。暾欲谷说:“唐朝君主英明勇武,百姓和睦,年成丰收,没有可乘之机,不能行动。我们的部众刚刚集结,力量还很疲惫,应当休养几年,才能观察形势再采取行动。”毗伽可汗又想要修筑城池,并且建立寺庙道观,暾欲谷说:“不行。突厥人口稀少,还不到唐朝的百分之一,之所以能够与唐朝为敌,正是因为我们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住处,以打猎为业,人人都熟悉武艺,强盛时就进兵劫掠,衰弱时就逃窜到山林中。唐朝军队虽然众多,却没有用武之地。如果修筑城池居住,改变旧有的习俗,一旦失利,必定会被唐朝消灭。佛教、道教的教义,教人仁慈软弱,不是用于武力争胜的方法,不可推崇。”毗伽可汗于是停止了这些计划。

十一月

庚午日,将大圣皇帝(唐睿宗)安葬在桥陵,庙号睿宗。御史大夫李杰负责监护桥陵的修建工程,判官王旭贪污受贿,李杰审查他,反而被王旭诬陷,被贬为衢州刺史。

己卯日,黄门监卢怀慎病重,上表举荐宋璟、李杰、李朝隐、卢从愿,称他们都是太平盛世的栋梁之才,所犯的过错很小,舍弃他们损失很大,希望陛下予以怜悯录用;玄宗深表赞同并采纳了他的建议。乙未日,卢怀慎去世。他家中没有多余的积蓄,只有一名老仆人,请求将自己卖掉来办理丧事。

丙申日,任命尚书左丞源乾曜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姚崇没有自己的住宅,寄居在罔极寺,因病请假。玄宗派遣使者询问他的饮食起居情况,每天有几十次。源乾曜上奏事情有时符合玄宗的心意,玄宗就说:“这一定是姚崇的计策。”有时不符合心意,就说:“为什么不与姚崇商议呢!”源乾曜常常道歉说确实是这样。每当有大事,玄宗常常让源乾曜到罔极寺询问姚崇的意见。癸卯日,源乾曜请求将姚崇迁到四方馆居住,并允许他的家人入宫侍奉养病;玄宗同意了。姚崇认为四方馆有公文簿册,不是病人适合居住的地方,坚决推辞。玄宗说:“设置四方馆,是为了官吏;让你居住在那里,是为了国家。遗憾的是不能让你居住在宫中,这有什么可推辞的!”姚崇的儿子光禄少卿姚彝、宗正少卿姚异,广泛结交宾客,收受了很多馈赠,受到当时人的讥讽。主书赵诲是姚崇的亲信,收受胡人的贿赂,事情败露后,玄宗亲自审讯,将他关进监狱,判处死刑。姚崇又出面营救,玄宗因此不高兴。恰逢京城大赦,玄宗下令特意标出赵诲的名字,将他杖打一百,流放岭南。姚崇因此忧虑恐惧,多次请求辞去相位,举荐广州都督宋璟代替自己。

十二月

玄宗将要前往东都洛阳,任命宋璟为刑部尚书、西京留守,下令他乘驿马火速进京,派遣内侍、将军杨思勖迎接他。宋璟风度端庄高雅,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在途中始终没有与杨思勖交谈。杨思勖一向受玄宗宠爱,返回后,向玄宗诉说此事,玄宗感叹了很久,更加敬重宋璟。

丙辰日,玄宗前往骊山温泉;乙丑日,返回宫中。

闰十二月己亥日,姚崇被罢为开府仪同三司,源乾曜被罢为京兆尹、西京留守,任命刑部尚书宋璟暂代吏部尚书兼黄门监,紫微侍郎苏颋为同平章事。

宋璟担任宰相,致力于选拔人才,根据才能授予官职,使百官都能称职;刑罚赏赐公正无私,敢于冒犯君主的威严直言进谏。玄宗非常敬重畏惧他,即使不符合自己的心意,也会勉强听从。

突厥默啜从武则天时期就成为唐朝的祸患,朝廷为此日夜操劳,倾尽天下之力也未能攻克;郝灵荃得到他的首级,自认为立下了非凡的功劳。宋璟因天子喜好武功,担心好事者争相产生侥幸之心,极力抑制对郝灵荃的赏赐,过了一年才授予他郎将的官职;郝灵荃恸哭而死。

宋璟与苏颋相处得非常融洽,苏颋遇到事情大多让给宋璟,宋璟每次议论事情,苏颋都为他提供帮助。宋璟曾对人说:“我与苏氏父子都一同在宰相府任职,苏仆射(苏瑰)宽厚仁慈,确实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但在提出可行的建议、废除不可行的做法,以及处理政务的精细敏捷方面,苏黄门(苏颋)超过了他的父亲。”

姚崇、宋璟相继担任宰相,姚崇善于随机应变、处理事务,宋璟善于遵守法度、坚持正道;二人的志向操守不同,但同心协力辅佐玄宗,使赋税徭役宽松平和,刑罚清明简约,百姓富裕。唐朝的贤相,前期称房玄龄、杜如晦,后期称姚崇、宋璟,其他人都无法相比。二人每次进见,玄宗都会起身迎接,离开时则亲自送到殿前平台。等到李林甫担任宰相时,虽然受到的宠爱信任超过姚崇、宋璟,但所受的礼遇却非常微薄。紫微舍人高仲舒博览群书,齐澣熟悉时务,姚崇、宋璟常常让他们坐在身边,询问自己遇到的疑难问题,不久后感叹说:“想要了解古代的事情,就问高仲舒;想要了解当今的事情,就问齐澣,这样就不会出现治理上的失误了。”

辛丑日,撤销十道按察使。

旧制规定,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命都委托尚书省拟定奏报。这一年,开始规定员外郎、御史、起居郎、起居舍人、拾遗、补阙的官职不由尚书省拟定。

开元五年(丁巳,公元717年)

春季,正月

癸卯日,太庙的四个祭室损坏,玄宗穿上素色服装,避开正殿居住。当时玄宗将要前往东都洛阳,就此询问宋璟、苏颋,二人回答说:“陛下的三年守丧之期还没有结束,就仓促出行,恐怕不符合天意,灾害异象就是警告;希望陛下暂且停止出行。”玄宗又询问姚崇,姚崇回答说:“太庙的木材,都是前秦苻坚时期的遗物,年代久远腐朽而损坏,恰好与出行日期相遇,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况且帝王以四海为家,陛下因关中粮食歉收前往东都洛阳,各级官员的供应准备已经就绪,不可失信;只需将神主迁到太极殿,重新修缮太庙,按时出发即可。”玄宗大喜,听从了姚崇的建议,赏赐他二百匹绢帛。己酉日,玄宗在太极殿举行祭祀仪式,命令姚崇每五天入朝一次,仍然入宫供奉,恩宠礼遇更加优厚,有重大政务就咨询他。右散骑常侍褚无量上书说:“隋文帝拥有天下,迁都的时候,难道会取用苻坚时期的旧木材来修建太庙吗?这只是阿谀奉承之臣的话罢了。希望陛下能够谨慎对待上天的警告,采纳忠言劝谏,远离阿谀奉承之人。”玄宗没有听从。

起初,玄宗尚未显贵时,与太常卿姜皎关系亲密。等到诛杀窦怀贞等人时,姜皎参与其中并立下功劳。因此他受到的宠信礼遇在群臣中无人能及,常常出入玄宗的卧室,与后妃同席宴饮,获得的赏赐数不胜数。他的弟弟姜晦,也因姜皎的缘故多次升迁,担任吏部侍郎。宋璟进言说姜皎兄弟权势和宠信过盛,这不是保全他们的长久之策,玄宗也认为有理。秋季七月庚子日,任命姜晦为宗正卿,同时颁布诏令说:“西汉的各位将领,因权势过盛而未能善终;南阳的故旧亲友,因闲适无为而得以自保。姜皎应当辞官回归田园,散官、勋官、封爵都保持不变。”

壬寅日,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在九曲大败吐蕃军队。

安西副大都护汤嘉惠上奏说,突骑施引诱大食、吐蕃,图谋夺取安西四镇,围攻钵换城和大石城,已经调发三姓葛逻禄的军队与阿史那献一同抗击。

并州长史张嘉贞上书说:“新近归降的突厥九姓部落,分散居住在太原以北地区,请驻扎重兵镇守。”辛酉日,朝廷在并州设置天兵军,集结八万士兵,任命张嘉贞为天兵军大使。

太常少卿王仁惠等人上奏说,武则天修建的明堂不符合古代制度;此外,明堂本应崇尚质朴,却建造得极其奢侈,又靠近皇宫,导致人神混杂干扰。甲子日,玄宗下令将明堂恢复为乾元殿,冬至、元旦的朝贺仪式,以及秋季第三个月的祭祀大典,都重新在圜丘举行。

九月

中书省、门下省及侍中都恢复了原来的名称。按照贞观时期的制度,中书省、门下省及三品官员入朝奏事,必须让谏官、史官跟随,有过失就加以匡正,善恶之事必定记录下来;各部门都在正殿奏报事务,御史弹劾百官时,佩戴獬豸冠,对着仪仗宣读弹劾文书;因此大臣不能专擅君权,小臣也无法进谗言陷害。到许敬宗、李义府执政时,政务大多偏向私僻,奏事官员大多等到仪仗撤下后,在皇帝座位前屏退左右秘密奏报,监奏御史和待制官员远远站立等待他们退下;谏官、史官都随着仪仗出宫,仪仗撤下后的事务,不再参与听闻。武则天用严厉的法令控制臣下,谏官、御史可以根据传闻奏事,从御史大夫到监察御史都能互相弹劾,大多用阴险邪僻的手段互相倾轧。等到宋璟担任宰相,想要恢复贞观时期的政治制度,戊申日,玄宗下令:“从今以后,事情若非必须秘密进行,都要对着仪仗奏报,史官仍按照旧例记录。”

冬季,十月

癸酉日,伊阙人孙平子上书说:“《春秋》讥讽鲁国将僖公的神主提升到闵公之上;如今将中宗的神主迁到别庙,而将睿宗的神主供奉在太庙,正好与鲁国的情况相同。兄长作为臣子侍奉弟弟,尚且不能将神主提升到弟弟之上,更何况弟弟作为臣子侍奉兄长,怎能将神主提升到兄长之上呢!如果认为兄弟属于同一昭穆等级,就不应将兄长的神主迁出安置在别庙。希望陛下下令群臣广泛商议,将中宗的神主迁回太庙。”事情交付礼官讨论,太常博士陈贞节、冯宗、苏献商议后认为:“七代祖庙的祭祀,不计算兄弟。殷代有时兄弟四人相继为君,如果将他们算作世代,就没有祖先的祭祀了。如今睿宗的祭室应当仅次于高宗,因此为中宗特意建立别庙。中宗的神主已经迁入新庙,睿宗的神主才附祭于高宗庙中,何曾将睿宗的神主提升到中宗之上?而孙平子引用鲁国提升僖公神主的例子作为证据,欺骗圣朝,这种风气不可助长。”当时舆论大多赞同孙平子的观点,玄宗也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因此议论很久没有决断。苏献是苏颋的堂兄,因此苏颋偏袒他。最终还是听从了礼官的建议。孙平子不停地议论此事,被贬为康州都城尉。

新庙建成。戊寅日,将中宗的神主迁入新庙供奉。

玄宗命令宋璟、苏颋为各位皇子拟定名字和国邑封号,又让他们另外拟定一个佳名和佳号进献。宋璟等人上书说:“平等养育七个儿子,这在《国风》中有记载。如今臣等拟定的名字和封号各有三十多个,现将它们混合在一起进献,以彰显陛下覆盖万物、没有偏私的美德。”玄宗非常赞赏。

十一月

丙申日,契丹王李失活入朝觐见。十二月壬午日,玄宗将东平王李续的外孙女杨氏封为永乐公主,嫁给李失活为妻。

秘书监马怀素上奏说:“秘书省的藏书散乱残缺,请挑选二十名有学问的士人整理经书、校对补充。”玄宗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搜求寻访散佚的书籍,挑选官吏抄写,任命国子博士尹知章、桑泉尉韦述等二十人共同校正,任命左散骑常侍褚无量为使者,在乾元殿前编纂校对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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