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吞噬了营帐内的一切。
那并非寻常的夜色,而是纯粹的、粘稠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与声音的湮灭之暗。油灯早已熄灭,连空气似乎都在这片领域中凝固、消亡。灰黑色的气流如同活物般翻滚蠕动,带着硫磺与腐朽的气息,冰冷地舔舐着每个人的皮肤,直透骨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死寂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而痛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道炽烈的白光,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无坚不摧、刺破万古寒夜的锋锐!如同沉睡了亿万载的寒冰星辰在瞬间爆发!光芒的源头,正是萧无命!
这位镇北军统帅岿然不动,如山岳般屹立在湮灭黑潮的中心。他玄黑色的山文重铠之上,此刻竟浮现出无数细密、古老、散发着凛冽寒气的银色符文!这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在他体表急速流转、组合,最终汇聚于他那只未戴甲胄的右掌之上!
萧无命的右掌,此刻已非血肉之躯!皮肤呈现出一种剔透的、万年玄冰般的质感,内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流转、折射着那炽烈的白光。五根手指晶莹如玉,掌心处,一个繁复到极致、由无数玄奥冰线构成的“镇”字真言,正散发出镇压乾坤、冰封万物的恐怖威能!
“凝!”一声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寒渊深处的敕令从萧无命口中吐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空间被强行冻结的“咔咔”声!他那只散发着刺目白光的右掌,对着前方翻滚咆哮的湮灭黑潮,虚虚一按!
嗡——!
一圈肉眼可见的、纯粹由极寒法则构成的冰蓝色涟漪,以他的掌心为中心,骤然扩散!所过之处,那粘稠翻滚、吞噬一切的灰黑色湮灭气流,如同遇到了克星!
嗤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灰黑气流与冰蓝涟漪接触的瞬间,发出了密集刺耳的消融之声!狂暴的湮灭意志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霸道、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寒冰法则强行镇压、冻结!翻腾的黑潮如同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攥住,急速向内收缩、凝固!
营帐内肆虐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刺眼的白光透过被冻结的灰黑气流,在残破的营帐内投下无数道扭曲的光柱,光柱中,无数被冻结的灰黑色冰晶悬浮着,折射出诡异的光泽。地面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坚冰,迅速蔓延开来。
“噗!”距离最近的周崇首当其冲,虽然冰蓝涟漪的主要目标是湮灭黑潮,但那逸散的极致寒意依旧让他如遭重击!他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强行压下的逆血再也忍不住,一口喷在身前迅速凝结的冰面上,化作点点触目惊心的红梅。他踉跄后退,脸色瞬间变得惨金,体内原本运转的冰魄真气在这股更高层次的寒冰法则面前,竟也隐隐有被冻结、反噬的趋势!他望向萧无命那只冰晶手掌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和忌惮——这不是凡俗武道的范畴!这是触及天地法则本源的力量!这位帝国统帅,深不可测!
“咳…”慕清寒同样不好受。她距离陆谦的病榻最近,湮灭意志和寒冰法则的双重冲击,让她周身的淡蓝色光晕瞬间破碎!极致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五脏六腑,灵魂仿佛都要被冻裂!她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撑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细碎的血沫,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她艰难地抬起头,冰魄般的眼眸透过被冻结的灰黑气流,死死盯着病床上那个被冰蓝色光晕笼罩的身影,眼中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不顾一切的担忧。
赵乾和他身后的玄甲亲卫们,虽然身处外围,也被这恐怖的法则碰撞余波震得气血翻腾,脸色发白。赵乾手中的破罡重弩幽蓝光芒早已熄灭,弩身甚至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死死盯着萧无命那如同寒冰神只般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被冻结压缩的湮灭黑潮中心,陆谦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他依旧躺在行军床上,但整个上半身连同那条恐怖的暗金右臂,此刻都被一层厚厚的、不断流转着玄奥符文的冰蓝色坚冰彻底封冻!那冰层剔透,可以清晰地看到内部:陆谦双目紧闭,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狰狞,牙关紧咬,嘴角溢出的鲜血在冰层中凝固成暗红的丝线。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臂,暗金色的皮肤下,熔岩般的暗红光芒依旧在疯狂地脉动、冲击,试图破开这冰封的囚笼!每一次冲击,都让覆盖其上的冰层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咔嚓”声,裂纹隐现,灰黑色的湮灭气息如同被困的毒蛇,在冰层缝隙间丝丝缕缕地渗出,又被更强大的寒冰法则强行压回!冰与火、寂灭与极寒,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进行着无声却惨烈的拉锯!
“大帅神威!”赵乾第一个反应过来,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他身后的亲卫们也齐齐跪倒,甲胄碰撞,发出铿锵之声:“大帅神威!”
萧无命没有理会属下的恭维。他那张如同石刻般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定在冰层中陆谦那条不断挣扎的右臂上。他那只散发着白光的冰晶右掌并未收回,五指微微虚张,掌心那个“镇”字真言的光芒吞吐不定,源源不断的冰寒法则之力持续注入冰封之中,加固着这脆弱的囚笼。他似乎在观察,在衡量,在思考如何处置这超出常理的“异数”。
“萧帅!”周崇抹去嘴角的血迹,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带着急迫和沉重,“此子…此子失控非其本愿!他体内这股力量…这手臂…还有癸亥令…是解开林字营覆灭之谜的关键!更是牵扯到那传说中的‘薪火’!此物关系重大,绝不可轻易毁去!”他生怕萧无命一个念头,就将这唯一的线索连同那恐怖的力量一起彻底冰封碾碎。
“薪火…”萧无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仿佛蕴含着万载不化的寒冰,“引路灯…林字营…”他缓缓念出这几个词,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他的目光从陆谦的手臂移向他胸前衣襟下露出的癸亥令一角,又扫过周崇急切的脸和慕清寒痛苦担忧的眼神。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吞噬了上千条北境最精锐生命的“黑灾”之夜,如同最深的梦魇再次浮现。他需要真相!需要给那些消失的英魂一个交代!哪怕这真相背后,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禁忌之火!
“封锁此帐!”萧无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方圆百步,擅入者,斩!”冰冷的命令如同寒铁坠地。
“遵命!”赵乾霍然起身,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对着帐外厉声喝道:“大帅令!封锁帅帐百步!擅闯者格杀勿论!”帐外立刻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你,”萧无命的目光转向周崇,如同实质的冰锥,“玄元宗周崇,暂留此地。看好他,也看好这力量。若再有异动,需即刻禀报。此子性命,关乎林字营真相,也关乎北境安危,不容有失!”他将“不容有失”四个字咬得极重,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是!”周崇心头一凛,肃然应道。他知道,这是机会,也是枷锁。他必须看住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源头,同时也要保住他的命。
萧无命的目光最后落在摇摇欲坠的慕清寒身上,那目光深邃难明,在她苍白的脸和染血的嘴角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言语。随即,他那只散发着白光的冰晶手掌缓缓收回,体表流转的银色符文也渐渐隐没于玄黑重铠之下。那镇压一切的恐怖寒意随之收敛,但笼罩陆谦上半身和右臂的冰蓝色坚冰囚笼,依旧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无声地昭示着统帅的意志。
做完这一切,萧无命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充斥着寒冰、湮灭气息和血腥味的残破营帐。厚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冰层内部,那条被封冻的暗金手臂深处,那熔岩般的暗红光芒依旧在顽强地、不甘地脉动,每一次搏动,都让冰层上的细微裂纹似乎又扩大了一丝。灰黑色的湮灭气息如同不散的冤魂,在冰晶缝隙间无声地流转、渗透。冰层之下,陆谦扭曲的面容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仿佛灵魂正在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
周崇强忍着内腑的剧痛和经脉中残留的寒意,缓缓走到行军床边。他看着冰封中如同沉睡凶兽的陆谦,眼神复杂无比。癸亥令、引路灯痕、薪火余烬、林字营…这些线索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一起。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冰魄真气,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冰蓝色囚笼的边缘,试图感知其内部更细微的变化和陆谦的生命体征。真气刚一接触冰层,一股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排斥力瞬间反震而来,让他指尖一麻,脸色又白了几分。萧无命的封印,霸道绝伦!
慕清寒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扑到床边。她无视那刺骨的寒意,双手颤抖着,隔着那层坚冰,轻轻覆在陆谦被冰封的胸膛位置。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毫不在意。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她看着冰层下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嘴角凝固的暗红血迹,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陆谦…陆谦…”她低声呼唤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悲恸和无助,“撑住…你一定要撑住…”冰魄心钥的力量在她体内微弱地流转,试图透过那层坚冰,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呼唤,但那冰层隔绝了一切,如同天堑。她能感受到的,只有那无边的死寂、冰冷和那被囚禁的、随时可能毁灭一切的凶戾。
冰层深处,无尽的痛苦和混乱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陆谦残存的意识。记忆的碎片在湮灭与极寒的双重折磨下,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风雪呼啸的荒原,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逼近。林字营!那一个个在昏黄灯光下坚毅的面孔,此刻在记忆中无比鲜活!厉沧澜长老须发戟张,手中的青铜引路灯盏光芒炽烈燃烧,灯焰中似乎有一个古老的符文在沉浮!他怒吼着,声音穿透风雪与黑暗的低语:“结阵!护住灯芯!薪火不灭,光明永存!”那吼声带着决绝的悲壮,如同最后的战歌!
“不——!”陆谦的意识在冰封的囚笼中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看到!他看到了!
就在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灯光的瞬间,就在厉沧澜长老身体被黑暗撕扯、灯盏即将熄灭的刹那!一道快如鬼魅、带着浓烈九幽藤腐败气息的身影,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骤然从阴影中扑出!目标直指厉沧澜长老怀中——一个闪烁着微弱混沌光芒、仿佛由无数星光尘埃凝聚而成的古朴令牌!癸亥令!
厉沧澜长老似乎早有预料,在身体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那块令牌狠狠掷出!令牌化作一道暗淡的流光,穿透了肆虐的风雪和粘稠的黑暗,如同流星般坠向远方!而那个扑出的黑影,发出了一声愤怒不甘的尖啸!
那令牌…那飞向自己的令牌…陆谦的意识疯狂地呐喊着!那令牌上残留的、属于厉沧澜长老的最后守护意志…那引路灯盏爆碎时散逸的、带着焚尽一切决绝的“薪火”余烬…它们…它们如同烙印…深深地…深深地刻入了自己的…
“呃啊——!”冰层之下,陆谦被封冻的身体猛地一震!喉咙深处发出沉闷压抑、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覆盖在右臂上的冰蓝色坚冰,裂纹骤然增多!灰黑色的湮灭气息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裂纹疯狂地向外喷涌!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夹杂着无尽悲愤和毁灭冲动的意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那冰封的囚笼深处,轰然积聚!
“不好!”周崇脸色剧变,失声惊呼!他清晰地感觉到冰层下那股即将失控的恐怖力量!
慕清寒也感受到了那毁灭性的悸动,脸色惨白如雪,覆在冰层上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冰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谦胸前衣襟下,那块紧贴着他心脏的癸亥令,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混沌色光芒!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瞬间穿透了厚重的冰层和衣物,直接映照在陆谦的眉心!
嗡!
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仿佛来自远古星空的轻微震颤!
陆谦那在冰层下疯狂转动的眼球,猛地停滞!眉心深处,那丝冰冷死寂的灰白色火焰,像是被这混沌光芒所触动,极其微弱地、艰难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那即将爆发的毁灭冲动。积聚的狂暴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萎靡、消散。疯狂挣扎的暗金右臂,那熔岩般的暗红光芒也黯淡下去,脉动变得微弱而迟缓。
冰层上的裂纹停止了蔓延,喷涌的灰黑气息也如同退潮般缩了回去。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短暂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帐内死寂。
周崇和慕清寒都屏住了呼吸,额头上渗出冷汗。那短暂的爆发和诡异的平息,让他们心有余悸。
冰封之下,陆谦扭曲痛苦的面容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沉入了一个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噩梦。他的左手手指,在厚厚的冰层覆盖下,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