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本帅要见他”,如同滚过荒原的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和统帅千军的威压,瞬间劈开了营帐内粘稠的混乱与对峙。厚重的毡帘被一只覆着玄铁臂甲的大手猛地掀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更浓烈的铁锈、血腥和湿冷泥土的气息,狂灌而入!
帐内昏黄的油灯剧烈摇曳,光影疯狂跳动,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在墙上跳着惊惶的舞蹈。那股寒意直透骨髓,让跌坐在地的老军医和缩在角落的小学徒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一道高大、雄壮如山岳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几乎遮蔽了外面灰暗的天光。来人披挂着一身玄黑色的厚重山文重铠,甲叶密布着刀剑劈砍的深痕和暗沉的血迹,肩吞是狰狞咆哮的狻猊兽头。头盔下的面容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他正是镇北军统帅,威震北疆的“铁壁”萧无命!
萧无命身后,影影绰绰站着数名气息沉凝的亲卫,俱是玄甲覆身,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隼。其中一人身形格外魁梧,手中持着一张造型狰狞、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大弩——正是之前战场上一箭重创陆谦的破罡重弩!持弩者赵乾,萧无命帐下最锋利的刀,此刻他冰冷的视线越过统帅肩头,如同实质的钢针,牢牢钉在行军床上痛苦挣扎的陆谦身上,尤其是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金右臂,弩矢的尖端,一丝幽蓝的寒芒悄然凝聚。
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进营帐,瞬间压过了陆谦右臂散发的凶戾气息,也盖过了周崇身上散逸的冰寒真气。两个原本准备上前控制陆谦的玄甲军士如蒙大赦,立刻收刀入鞘,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参见大帅!”
周崇脸色凝重,缓缓收回了压制陆谦的冰寒真气,对着萧无命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武道同辈之礼:“萧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玄元宗虽为方外宗门,但在这北境边陲,面对手握重兵、执掌生杀大权的帝国统帅,必要的尊重不可或缺。
慕清寒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半个身体隐隐挡在了行军床前,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去阻挡那扑面而来的铁血洪流和审视的目光。她紧抿着苍白的嘴唇,冰魄般的眸子迎向萧无命那深潭般的双眼,尽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却没有丝毫退缩。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对强大力量的本能警惕和对陆谦的守护之意在她心中激烈冲撞。
萧无命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带着审视千军万马的穿透力,首先扫过地上散落的染血绷带碎片,掠过老军医和小学徒惊魂未定的脸,最终落在了行军床上那个剧烈喘息的身影上。他的视线在陆谦惨白的面容、被汗水浸透的额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定了那条暴露在外的暗金色右臂!
那手臂上的景象,饶是萧无命久经沙场,见惯了尸山血海和千奇百怪的异族邪术,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
暗金色的皮肤布满蛛网状的裂纹,裂纹深处并非血肉,而是如同地底熔岩般缓缓流淌、脉动着的暗红光芒!整条手臂的筋肉虬结膨胀,远超常人比例,充斥着一种爆炸性的、非人的力量感。更令人心悸的是缠绕其上的灰黑色气流,它们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细微的、仿佛被腐蚀的滋滋声!油灯昏黄的光线照射过去,竟被那气流无声无息地吞噬、扭曲,在手臂周围形成一圈诡异的、不断波动的幽暗光晕。那光晕中,无数细小的、难以理解的符文如同活着的蝌蚪,在灰黑气流里疯狂地生灭、游走,散发出一种吞噬万物、归于寂灭的恐怖意志!
“邪魔外道?”萧无命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他身后的亲卫们,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赵乾手中的破罡重弩,更是微不可察地向上抬了半寸,幽蓝的寒光锁定了陆谦的胸膛。
“不!萧帅!”周崇几乎在萧无命话音落下的同时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深知在这位铁血统帅面前,任何一丝“邪魔”的嫌疑都足以引来雷霆万钧的毁灭打击。“此子…此子身上虽有异状,但绝非寻常邪祟!他…他与我玄元宗三年前神秘覆灭的‘林字营’,恐有重大关联!”他语速极快,手指猛地指向陆谦胸前衣襟下露出的癸亥令一角,那奇异的材质和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林字营?”萧无命那如同石刻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他浓密的眉毛猛地扬起,深潭般的眸子里爆射出两道实质般的精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周崇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那个在北狄‘黑灾’之夜,连同我镇北军前锋营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玄元宗精锐?三百核心弟子,五位长老,还有我麾下八百悍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了三年、刻骨铭心的沉痛和滔天怒火,整个营帐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情绪而变得更加沉重粘稠,连油灯的火焰都猛地向下一压!
“是!”周崇迎着那几乎能刺穿灵魂的目光,重重点头,声音带着沉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在刚才,此子胸前令牌散发波动,其右臂异状所显之符文…那绝非九幽藤的邪纹!而是…而是我玄元宗古老秘典中只语片语提及的…‘引路灯’的残痕!是‘薪火’的余烬!那令牌…癸亥令…其上气息,与我宗当年赐予林字营执灯长老的引路灯核心烙印…同源!”周崇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也带着揭开尘封惨案的惊悸。帐内众人,包括那些玄甲亲卫,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薪火?引路灯?”萧无命咀嚼着这两个古老而禁忌的词语,目光再次转向陆谦,这一次,审视中多了极其复杂的探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林字营和前锋营的覆灭,是压在他心头三年的巨石,也是北境最大的悬案和耻辱!任何一丝线索,都足以让他付出任何代价!
“呃…嗬…”陆谦的喘息声更加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周崇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凿子,狠狠凿击着他混乱的记忆壁垒。林字营…癸亥令…引路灯…薪火…这些词语疯狂地搅动着他脑海深处那片粘稠的黑暗!
更多的碎片喷涌而出!
不再是模糊的血色和扭曲的身影,这一次,画面清晰了许多!
冰冷的雪原,狂风怒号。一支沉默而精悍的队伍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人人身着青灰色玄元道袍,胸口绣着一个古朴的“林”字徽记!队伍前列,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手中,擎着一盏造型奇古、散发着昏黄但异常坚韧光芒的青铜灯盏!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如同定海神针,在无边风雪和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低语中,撑开了一片相对安稳的空间!老者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玄元宗外门执法长老,林字营的执灯者——厉沧澜!
那盏灯…那盏灯的光芒…那守护的意志…陆谦感觉自己的头颅要炸开了!那光芒的源头…那光芒的源头似乎…似乎就在…就在自己此刻剧烈疼痛的眉心深处?!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和撕裂感让他几乎窒息!
“厉…厉师…”一个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名字,艰难地从陆谦剧烈颤抖的嘴唇间挤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帐顶摇晃的油灯火焰,瞳孔深处,那丝冰冷死寂的灰白色火焰猛地一闪!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炽烈!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如同烙印般,在瞳孔深处燃烧起来!
“吼——!”
就在“厉师”二字出口的刹那,仿佛触动了某个最深的禁忌开关!陆谦右臂上那沉寂了瞬间的灰黑气流轰然爆发!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喷发!
轰!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狂暴十倍的灰黑色能量洪流猛地从那条暗金手臂上炸开!不再是气流,而是如同粘稠的、翻滚的黑色岩浆!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光线被彻底吞噬,形成一片不断扩散的、绝对的黑暗领域!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要湮灭一切物质与灵魂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帐!
“小心!”赵乾厉声暴喝,手中破罡重弩毫不犹豫地抬起!幽蓝的寒光瞬间凝聚到极致,一支足以洞穿宗师护体罡气的弩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射陆谦胸膛!
“退!”周崇脸色剧变,双手急速结印,冰魄色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在身前瞬间凝结成一面厚达数尺、晶莹剔透的玄冰巨盾!寒气四溢,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他试图阻挡那扩散的湮灭黑潮!
“陆谦!”慕清寒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冰魄心钥的力量本能地在周身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光晕,但她距离太近了!那恐怖的湮灭意志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她的识海!她只觉得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嗤——!
破罡弩矢射入翻滚的灰黑洪流,那足以洞穿精钢的幽蓝寒光,竟如同泥牛入海!箭头上的符文光芒疯狂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仅仅深入尺许,就被那粘稠的、蕴含着寂灭道韵的黑暗彻底吞噬、分解,化为点点暗淡的飞灰!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砰!咔嚓!
周崇凝聚的玄冰巨盾与席卷而来的黑潮狠狠撞在一起!刺耳的碎裂声响起!号称能冻结宗师真气的冰魄玄盾,仅仅支撑了一息,盾面上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灰黑色的气流如同活物般疯狂侵蚀、渗透!周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体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推得向后滑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夯实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保护大帅!”萧无命身后的亲卫们反应极快,齐声怒吼,数道凌厉的刀罡瞬间爆发,交织成一片密集的刀网,试图斩断那蔓延的黑潮!
然而,刀罡斩入黑潮,如同斩入最粘稠的泥沼,凌厉的锋芒迅速被侵蚀、消融!那黑潮无视物理的阻挡,带着湮灭万物的寂灭意志,继续扩散!油灯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整个营帐内部瞬间被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灰黑所笼罩!只有陆谦那条散发着熔岩暗光的右臂,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醒目的灯塔,昭示着毁灭的源头!
“不…是…薪…柴…”在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陆谦那双燃烧着灰白火焰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翻滚的黑潮,死死“盯”住了萧无命的方向。一声沙哑、破碎,却蕴含着无尽痛苦、愤怒和不甘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在湮灭的黑暗中骤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