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金陵城白日里的喧嚣。大报恩寺工地上,唯有几处巡查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像几点飘忽的鬼火。张一斌趴在临时工棚的硬板铺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白日的惊险——不是摔伤,而是被那沉重的檀木工具箱结结实实砸了一下。而这一切,都源于他怀中那本几乎用命换来的、散发着霉味与桐油混合气息的《营造秘录》。
事情还得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四人组混入工地已有些时日,凭借着陈文昌那瓶“老干妈仙丹”开路,以及欧阳菲菲能把死人说活的“淘宝式砍价交际法”,他们总算在数以千计的工匠中站稳了脚跟,罗子建甚至凭借一手徒手攀爬脚手架的本事,混了个“巡查小工头”的虚名,能接触到一些非核心区域的图纸。
但地宫机关图,依旧渺无踪迹。那仿佛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和监工酒后胡话里的东西。东厂的影子,如同附骨之疽,那个名叫吴老二的档头,阴鸷的目光时不时就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怀疑。
张一斌被分配在木工组,负责修理和维护各类工具。他心思缜密,手脚麻利,很快赢得了老师傅们的好感。这天下午,工地上最年迈、手艺也最精湛的木匠头儿李老鲁——据说是鲁班后人——愁眉不展地对着一堆损坏严重的刨、凿、锯发愁。
“这些家伙什,用了十几年,榫头都松了,刃口也废了,眼看琉璃塔的雕花构件催得紧,这可如何是好……”李老鲁捶着腰,连连叹息。
张一斌心中一动,凑上前去。“李师傅,让我试试?”
他利用现代力学原理和材料知识,不仅加固了松动的榫卯,还用随身携带的、硬度极高的现代合金锉刀,重新打磨了卷刃的工具。他甚至模仿记忆里瑞士军刀的结构,给李老鲁最常用的一把尺规做了个可调节角度的卡扣。
这一手,震住了所有围观的工匠。工具修好后的效率和精度,让李老鲁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张一斌的手不住地说:“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后生,你莫非得了祖师爷的真传?”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意外发生了。两个东厂番子奉命来收取“例钱”,态度嚣张,不仅索要加倍,还动手推搡护着钱箱的李老鲁。张一斌血气上涌,上前理论。
那番子见他是个“小工”,狞笑着一拳捣来。张一斌下意识侧身避过,一记标准的跆拳道横踢扫出,动作干净利落,“砰”地一声,那番子如同破麻袋般飞了出去,撞翻了堆在一旁的檀木工具箱。沉重的箱子倒下,眼看就要砸中蹲在地上捡铜钱的李老鲁。
电光火石间,张一斌扑了过去,将老人推开,自己的后背却被箱子角狠狠磕中,顿时闷哼一声,疼得几乎背过气去。混乱中,他从散落的工具箱底层,摸到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册子,手感告诉他,此物不凡。他趁乱,迅速将其塞入了怀中。
另一个番子见同伴被一招放倒,又见张一斌“勇猛”救下老匠人,一时被镇住,撂下几句狠话,搀起同伴灰溜溜地走了。
工匠们将他视为英雄,七手八脚把他抬回工棚。李老鲁更是感激涕零,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光芒。
此刻,夜深人静,张一斌忍着背痛,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怀里一个迷你手电筒(幸好穿越时随身带着)的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营造秘录》。
开篇便是:“夫工巧之术,始于毫厘,终于天地……”里面详细记载了许多失传的榫卯结构、机关消息、乃至一些大型建筑(尤其是塔类)的隐秘构造与破解之法。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颤抖着翻到关于“琉璃塔”的章节。
“……塔心藏窍,地宫隐于九重之下,非径可达。启门之枢,在于塔身第八级斗拱,左三右四,以金刚杵力撼之,暗门自现……”
地宫入口的开启方法!
张一斌几乎要欢呼出声。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强压住激动,继续往下看,瞳孔猛地收缩。在描述地宫内部防御机关的末尾,有一行朱砂小字,墨色较新,显然是后来添加的:
“然,凡秘录所载通道,多为虚途,诱人入彀。真径另辟,图藏于……”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几页被人为地撕掉了!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这本《营造秘录》是真的,但它也是一个陷阱!它所记载的入口,很可能是东厂或者设计者故意留下的死路,一旦按照此法进入,后果不堪设想。而真正的地宫通道图,下落不明,线索就在这里断了。
“吱呀——”
工棚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张一斌瞬间熄灭手电,将秘录塞入身下草垫,屏住呼吸。
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动作轻捷,正是罗子建。
“一斌,没事吧?听说你白天为了救李老鲁受伤了?”罗子建压低声音,带着关切。
张一斌松了口气,示意自己无碍,随即用气声将刚才的发现快速说了一遍。
罗子建听得眉头紧锁。“果然有诈!东厂那帮杂碎,肯定知道这本秘录的存在,甚至可能这就是他们放出的诱饵!我们白天打了他们的人,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刚落,工棚外传来一阵杂沓而轻微的脚步声,隐约有金属摩擦的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不止一个人,而且训练有素。
两人对视一眼,心都沉了下去。被包围了!
“搜!仔细搜!那小子白天碰过工具箱,李老鲁那老东西的东西很可能在他手里!”是吴老二那阴冷的声音。
火把的光芒开始在工棚外晃动,脚步声越来越近。
张一斌额头渗出冷汗。怀里的《营造秘录》此刻烫得像块烙铁。被发现,就是人赃并获,前功尽弃,甚至可能累及所有同伴。
罗子建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简陋的工棚,最终目光落在角落那堆白天修理工具时留下的刨花和碎木料上。“有了!”他迅速动手,将刨花和木屑拢在一起,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那是欧阳菲菲用植物粉末和动物油脂调制的“强力助燃剂”,本是用来关键时刻制造混乱的。
他将粉末混入刨花,低声道:“待会儿我引燃这个,制造混乱,你带着东西,从后面那个破洞钻出去,去找菲菲和老陈!”
“不行,太危险了!”
“别废话!你受伤了,跑不快,我有办法脱身!”罗子建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工棚的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踹开,吴老二带着四五名手持钢刀的番子,堵在了门口,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棚内。
“张工匠,深夜不睡,在琢磨什么呢?”吴老二皮笑肉不笑地说,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张一斌和罗子建,最后定格在张一斌身下那略显不自然的草垫上。
罗子建猛地将手中的火折子吹亮,扔向那堆特殊的刨花。
“轰!”
火焰骤然腾起,夹杂着噼啪作响的爆燃声和浓密的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工棚。
“咳咳……拦住他们!”吴老二被烟呛得连连后退,气急败坏地吼道。
借着烟雾的掩护,张一斌咬牙忍痛,抓起《营造秘录》,敏捷地滚到工棚后方,从一个被野狗掏破的窟窿钻了出去。罗子建则抓起一根顶门杠,大喝一声,主动冲向门口的番子,为张一斌争取时间。
夜风中传来兵刃交击的声响和番子的呼喝声。张一斌不敢回头,拼命向着与陈文昌、欧阳菲菲约定好的秘密联络点——工地边缘一个废弃的砖窑跑去。后背的伤口在奔跑中撕裂般疼痛,但他紧紧抱着怀中的《营造秘录》,这是他们回去的唯一希望,也是催命的符咒。
他跌跌撞撞冲进砖窑,里面漆黑一片。
“菲菲?老陈?”他压低声音呼唤。
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摸索着向前,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他掏出迷你手电,按亮——
光线照射下,只见陈文昌和欧阳菲菲背靠背被捆在一起,嘴里塞着破布,正焦急地对他使着眼色。而在他们旁边,一个穿着东厂服饰,但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个破旧的砖垛上,手中把玩着欧阳菲菲那支用来“复印”图纸的特制毛笔。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戏谑笑容的脸。
“张工匠,辛苦了。”他的声音尖细,带着太监特有的腔调,“李老鲁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他说,谢谢你帮他找到了……真正的‘钥匙’。”
张一斌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李老鲁……那个他舍命相救、感激涕零的老匠人,竟然是东厂的人?这本《营造秘录》的出现,白日的冲突,夜晚的搜查……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那真正的“钥匙”,又是什么?
他看着对方手中那支毛笔,又看看怀中这本可能指向死亡陷阱的《营造秘录》,第一次感到,这明朝的夜空,是如此的黑,如此的深不见底。罗子建生死未卜,同伴落入敌手,唯一的线索可能是个致命的玩笑。他们的倒计时,还剩多少天?
未来,在这一刻,陷入了最深沉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