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陈文昌捂着怀里那瓶用最后一点塑料包装的“老干妈”辣椒酱,感觉心脏比工地上夯土的号子声跳得还响。距离他们必须将碧云剑归还大报恩寺琉璃塔地宫的最后时限,只剩下六十五天。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无情又迅疾地流逝。
四人小组此刻正混在一群新招募的工匠中,向着那片规模宏大的工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碧云剑被欧阳菲菲用粗布裹了,伪装成绘图工具筒,紧紧抱在胸前。这柄来自未来的剑,此刻成了他们能否回到未来的唯一钥匙,沉重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都精神点!到了工地,一切听监工老爷的安排!谁敢偷奸耍滑,仔撕你们的皮!”一个穿着号衣的衙役骑在瘦马上,挥着鞭子吆喝。
罗子建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张一斌说:“东厂的耳目肯定混在里面,眼神都不太对劲。”他作为前户外探险家,对环境的观察细致入微。
张一斌默默点头,他体格健壮,此刻扮作铁匠学徒,身上挂了些简陋工具,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几个眼神飘忽、交头接耳的家伙立刻被他记在心里。“嗯,至少三拨人。动作得快点。”
欧阳菲菲秀眉微蹙,低声道:“关键是地宫入口的具体位置。史料只记载在琉璃塔下,但塔基范围如此之大,没有精确坐标,我们如同大海捞针。”
陈文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投向远处工地边缘那几个穿着绸衫、指手画脚的人:“突破口,就在他们身上了。”
他们的目标,是工地上一位姓王的监工。此人性情贪婪,尤其好口腹之欲,是陈文昌用几包从现代带来的、已经快要见底的调味料,从底层工匠那里打听到的“关键人物”。据说,这位王监工,曾参与过地宫初期勘测的物资调配,或许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混入工地的过程还算顺利,登记造册时,罗子建展示了一点粗浅的木工手艺,张一斌则徒手掰弯了一根废铁条,算是证明了“能力”。欧阳菲菲自称擅长绘图,陈文昌则厚着脸皮说自己祖上是御厨旁支,懂些珍馐调理。分配工种的吏员将信将疑,但还是把他们划归到了王监工麾下。
工地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喧嚣而忙碌。成千上万的工匠、役夫如同工蚁,搬运着巨大的木材、凿刻着精美的石构件,烧制琉璃的窑厂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石灰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初步奠基的塔基轮廓已经显现,带着一种沉雄的雏形,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站在这片土地上,才能真正感受到永乐皇帝修建这座旷世奇塔的决心与财力,也更能体会到他们四人要在东厂眼皮底下,在这庞然大物中完成任务的渺茫与艰难。
接下来的几天,四人开始了小心翼翼的“公关”行动。
陈文昌负责主攻。他利用休息时间,凑到王监工那间相对独立的小板房附近,观察他的饮食喜好。机会终于在一个傍晚降临。王监工因一批琉璃瓦颜色不均被上司斥责,正独自在屋里喝闷酒,桌上只有一碟寡淡的盐水煮豆。
陈文昌深吸一口气,端着一个小陶碗,脸上堆起谦卑又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敲响了门。
“谁啊?”王监工语气不善。
“小人陈文昌,新来的厨工,特来给监工老爷献上一味‘开胃珍品’,聊解烦忧。”
王监工本来想呵斥,但闻到空气中一丝从未有过的、霸道浓烈的香气,喉结滚动了一下,挥挥手让他进来。
陈文昌将陶碗放在桌上,里面是小半碗红油鲜亮、香气扑鼻的“老干妈”辣椒酱,他特意在里面拌了几粒抢来的花生米,更显诱人。“此乃小人祖传秘制‘通仙酱’,选用仙界辣椒,佐以灵草秘方,不仅能开胃健脾,久服更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他开始了忽悠大法。
王监工将信将疑,用筷子蘸了一点放入口中。瞬间,那复合的香辣咸鲜味蕾炸弹,让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这味道,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范畴!辛辣过后是回味无穷的醇香,比他吃过的任何酱料都要够味、提神!
“这……此物只应天上有啊!”王监工也顾不上体面,连着扒了几口,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
陈文昌心中暗笑,面上却更加恭敬:“监工老爷喜欢就好。此酱制作不易,材料难寻,小人也就只剩这最后一点‘仙渣’了。”他故意把“最后一点”咬得很重。
王监工果然上钩,咂摸着嘴,意犹未尽:“仙渣?还有更好的?”
“更好的‘仙丹’自然有,只是需要更多珍稀材料……”陈文昌欲言又止,眼神瞟向窗外那巨大的塔基方向。
王监工混迹官场多年,立刻明白了这是要交换条件。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你想要什么?”
“小人不敢有所求,只是初来乍到,对这等宏伟工程心生敬畏,尤其听闻塔下地宫,乃佛门圣地,心向往之,不知是否有幸,能知晓其大概方位,平日做工时,也好多磕几个头,祈求平安。”陈文昌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王监工沉吟片刻。地宫的具体位置和结构是机密,但大致方位在高层并非绝密,用来换这前所未见的“仙家美食”,似乎不亏。而且,看这小子只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厨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哼,看你心诚,告诉你也无妨。”王监工压低了声音,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地宫入口,不在塔基正中心,略偏东南巽位,听闻与风水有关。具体机关暗道,那就非我等所能知了。”
陈文昌心中狂喜,牢牢记住那个位置。东南巽位!这大大缩小了搜索范围!
与此同时,欧阳菲菲也在工匠中展开了她的“情报战”。她瞄准了几个负责图纸临摹的老工匠,利用休息时间,拿出自己那手还算工整的毛笔字,主动帮忙誊写一些不甚紧要的物料清单。
一次,她“无意中”看到一份关于地宫基础石料运输的记录,上面有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编号和标记。她假装好奇地问道:“老师傅,这旁边的朱砂记号是何意?像是某种暗语。”
那老工匠瞥了一眼,捋着胡子道:“小丫头眼力不错。那是我们工匠行当的内部记号,表示‘此处构件与水下基桩关联,需防潮’。你看,这个弯钩代表水,这个交叉代表结构关键点。”
欧阳菲菲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原始的密码和标注系统吗?她立刻发挥现代人的思维优势,拿出一张薄纸(这是她偷偷用厨房里的某种植物纤维试验制作的“山寨宣纸”,比正式宣纸便宜且易得),覆在另一份带有类似标记的图纸上,用炭条轻轻拓印。这简陋的“复印术”,让老工匠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巧思”!借此,她不仅套出了一些工匠间的行话暗语,还成功复制了几处可能与地宫通道相关的结构标记。
张一斌和罗子建则负责外围警戒和实地勘察。张一斌凭借一把子力气和“修理”工具(主要是把坏的工具“不小心”弄得更坏,然后再“勉强”修好)的本事,很快在底层工匠中建立了威信,顺便也听到不少关于东厂番子在工地各处布控的闲言碎语。罗子建则利用其身手,几次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到塔基东南区域附近,初步确认那里确实有不同于其他区域的施工痕迹,守卫也明显更多。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陈文昌以为“辣椒酱仙丹”计划大获成功,准备再从王监工那里套取更多关于地宫机关的信息时,意外发生了。
这天清晨,工地上突然气氛紧张。一队穿着东厂番子服饰、腰佩绣春刀的人马,在一个面色阴鸷、眼角带疤的头目带领下,径直闯入工匠们居住的工棚区,开始进行所谓的“例行搜查”。
“所有人,都出来!把你们的行李包裹,全部打开!”疤面头目声音冷得像冰,他是东厂档头吴老二的心腹,名叫赵莽。
工匠们噤若寒蝉,纷纷照做。四人小组心中俱是一凛,碧云剑可还在欧阳菲菲的“绘图筒”里!
混乱中,欧阳菲菲急中生智,趁人不备,将布包着的剑筒迅速塞进了一堆准备用来和泥的稻草下面。张一斌和罗子建则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挡在了那堆稻草前面。
搜查进行得很粗暴,番子们翻箱倒柜,不时拿起一些他们认为可疑的物品盘问。很快,轮到了陈文昌那简单的行李。
一个番子翻出了他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现代背包,拉链和材质立刻引起了注意。“这是何物?材质如此怪异!”番子厉声问。
陈文昌心头一紧,面上强装镇定:“回……回大人,这是小人家乡的一种褡裢,祖上传下来的,样式是怪了点……”
番子显然不信,又继续翻,突然,他摸到了背包侧袋里一个硬硬的小东西——那是陈文昌不小心遗落的一个塑料瓶盖,上面还印着模糊的商标。
“这又是何物?!”番子举起瓶盖,对着光看,那晶莹剔透的材质和奇怪的图案,在这个时代显得格外扎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连赵莽也走了过来,拿起瓶盖,仔细端详,眼神越来越锐利。“材质非金非玉,非木非石,图案古怪……说!你到底是何人?此物从何而来?”
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陈文昌额头渗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却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直接说是海外奇物?对方会信吗?会不会引来更彻底的搜查?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王监工,忽然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来,对赵莽拱了拱手:“赵爷,息怒。此人乃是我麾下新来的厨子,人有点呆气,祖上或许跑过海商,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不足为奇。他手艺还行,尤其是那一手制酱的功夫,堪称一绝,连我都想着哪天请吴档头也尝尝鲜呢。”
王监工这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点明了陈文昌的“价值”——他的厨艺,以及这厨艺可能给吴老二带来的好处。这是在用潜在的利益进行交换。
赵莽看了看王监工,又掂了掂手里的瓶盖,阴冷的目光在陈文昌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他显然不信王监工的鬼话,但吴档头确实好吃,而且……他瞥了一眼那堆稻草方向,似乎没有发现更明显的异常。
“哼!”赵莽将瓶盖随手扔在地上,“管好你的人!再有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一律按奸细论处!”说完,他一挥手,带着番子们继续往前搜查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四人心中的警报却提到了最高级别。东厂的搜查绝非偶然,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王监工的出言相助,也绝非出于好心,而是不想失去他的“美食来源”,甚至可能想借此拿捏住陈文昌的把柄。
搜查风波过后,工地上的气氛明显更加压抑。东厂的明哨暗探似乎增加了不少,尤其是塔基东南区域,几乎到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地步。
晚上,在工棚的角落里,四人借着微弱的光线,低声交换情报。
“王监工给的方位应该没错,东厂加强防守正好印证了这一点。”罗子建在地面上用树枝画出简易图,指向东南角,“我白天远远看了,那里有个被帆布半遮掩的洞口,疑似通道入口,但守卫森严。”
欧阳菲菲拿出她那些拓印的图纸和记录的暗语:“结合老师傅的解释,这几处标记很可能指向地宫内部的通风口或者备用通道。但具体如何利用,还需要更详细的图纸或者……内部人员的指引。”
张一斌沉声道:“东厂已经盯上我们了,今天只是警告。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陈文昌叹了口气:“王监工那边,暂时不能再去打听了,免得把他逼急。辣椒酱的‘仙丹’效应,估计也快到头了。”
成功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通往地宫入口的路径已经隐约可见,但周围却布满了荆棘和陷阱。时间仍在一天天减少,而对手的警觉性已大大提高。
欧阳菲菲轻轻抚摸着那个重新回到她手中的“绘图筒”,感受着里面碧云剑冰凉的触感,低声道:“我们知道了入口大概方向,有了一些结构线索,但也彻底暴露在了东厂的视线里。下一步,每一步都必须是计算好的,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抬起头,看着工棚外沉沉的夜色,以及更远处那座在月光下显出庞大轮廓的未完成塔楼,眼中充满了忧虑和决绝。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敌人,已经张开了网。”
夜风吹过工棚,带来远处窑厂的一丝余热,却吹不散四人心头的寒意。他们掌握了关键线索,却也陷入了更深的危机。东厂的网已经撒下,是冒险强闯,还是另辟蹊径?那个被重重守卫的东南入口,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吗?还是说,欧阳菲菲拓印的那些图纸暗语中,隐藏着一条连东厂都不知道的、通往地宫的秘径?
而王监工,这个贪婪的中间人,在接下来的博弈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他是会成为助力,还是最终将他们推向深渊?六十五天的倒计时,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发出了更加急促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