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
莱恩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哽咽
支撑着他的那股狂怒之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双腿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毡毯上
距离诺贝尔的遗体,仅仅三步之遥
这是莱恩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无法自抑的痛哭流涕
他和诺贝尔的关系很微妙,是上下级,是老师学生,也是挚友亲朋
如果不是诺贝尔把他从奥尔堡的马厩里拉出来,并教会他这个世界的很多道理和生存方式,他根本走不到这一天
莱恩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数的话语、无数的疑问、无数的愧疚、无数的感激,如同决堤的洪流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咆哮,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最终只能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一阵阵抽痛
他很想问诺贝尔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很想再努力一把,不管用什么手段,把他的命吊住再说
最起码,他很想发自真心的和诺贝尔说一句谢谢,可现在也没机会了
诺贝尔是一个真正的骑士,即使他从不以此自夸
“对不起...如果我再快一点...如果我再强一点的话!!”
这些汹涌澎湃的情感,最终都堵在喉咙深处,变成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从剧烈颤抖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
虚弱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前倾,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粗糙的毡毯上,肩膀剧烈耸动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下的毡毯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
长明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在诺贝尔平静的遗容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守在外面的士兵悄悄放下了帐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将这片小小的空间彻底留给了生者与逝者
留给了这无声的,痛彻心扉的诀别.......
而这时的格根可汗,正俯身在一张摊开的巨大羊皮地图上,用炭笔勾勒着基辅城周边的重建蓝图
他这两天刚送走札尼别这尊大神,草原上的事忙得他焦头烂额
门口的守卫掀开金顶宫帐的厚重门帘,入内报告的侍女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这位大汗的思绪
她跪伏在地,恭敬的向他汇报关于莱恩的情况
听闻侍女的报告,格根可汗执笔的手顿了顿,沉默了半晌,沉重的叹了口气
“身体还好吗?”
“回大汗...老爷他还是有些气虚,走起路来还是摇摇晃晃的....”
“嗯....”缓缓直起身,炭笔被格根可汗轻轻搁在鹿角笔架上“钢铁铸就的身躯,神明眷顾的力量....终究裹着一颗有血有肉的人类之心么....”
他自言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宫帐里带着回响,帐内侍立的几名怯薛亲卫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格根可汗走到帐中燃烧着牛粪火的铜炉旁,拿起铁钳拨弄了一下炭火,火星噼啪爆开,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叫阿尔斯兰来...”
风吹过弥漫着药草苦涩和死亡沉寂的营区
等莱恩恢复了些情绪,红着眼颤颤巍巍的从毡帐内走出时,阿尔斯兰已经伫立在门口很久了
“大哥...”这位红瞳王子看着莱恩六神无主的飘出毡帐,内心一紧
他伸手去支撑莱恩的身体,眼中满是关切
刺眼的日光让莱恩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他搭着阿尔斯兰的坚实手臂,声音嘶哑而急切
“带我去见可汗...”
“现在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用了,死者为大...”
阿尔斯兰静静看着这个在尸山血海中拯救了草原的英雄,此时看着是如此的脆弱,好像风一刮就会把他拽倒似的
他不太清楚那个死去的丹马克使者和莱恩之前的过往,但从他的反应来看,应该是非常深厚的关系,亦是感同身受的伤感起来
“...好!”
金顶宫帐内,格根可汗格根已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着熊皮的座椅扶手,像是在等待什么
帘帐再次被无声掀起,阿尔斯兰搀着脚步虚浮的莱恩走了进来
看到莱恩那惨白的脸,格根沉默不语
莱恩对着端坐上位的格根微微躬身,随后急切的开口
“大汗...我请求您...”说着,他的声音又有些颤抖“....诺贝尔·巴德维德,是我的老师,是值得尊敬的伟大骑士!”
“他的生命本可以不结束在这里,但终究是为了守护生者的世界消逝....我想请您举行一场属于他的葬礼....让这位英雄的灵魂能乘着草原的风,伴着勇士的号角,回归北海的宁静....”
莱恩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颤动,声音清晰而有力
格根可汗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莱恩身边,用宽厚的手扶住了他
“那是当然!”他坚定的回应“诺贝尔阁下的陨落本就是我的失职....他是照耀黑暗的阳光,是守护了草原的巴特尔!我当然要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他猛地转头看向亲信札木合“传令!让萨满们准备起来,用对待汗王和英雄的礼仪,为诺贝尔阁下准备勇士的归途!”
“搭建祭火高台!备好引魂骏马!号角长鸣不息,火焰燃至苍穹!”
“遵大汗令!”札木合单手握拳,重重捶击胸口铁甲,发出沉闷的巨响
札木合走过莱恩时,亦是投来一个关切和认可的眼神,随后迅速掀开帐门,前去传达可汗的王令
号令声随即在营地上空层层传递开去
肃穆而悲怆的气氛,如同无形的潮水,迅速笼罩了整个王庭
晚些时候,多洛布湖畔
苍茫的湖水旁聚满了各个部落的勇士,一座用松木和柏枝堆砌的巨大柴堆,已在湖畔平坦开阔的草地上拔地而起
那是由经验最丰富的匠人亲手垒叠,高达三米层层叠叠,结构稳固的好像为英雄搭建的最后堡垒
柴堆之下,放着一个由整块巨大青石粗犷凿成的基座,稳如磐石
象征着大地对英魂的承托与接纳
诺贝尔的遗体已被鞑靼部族中备受尊敬、通晓生死仪轨的老萨满们精心处理过
他静静地躺在柴堆顶端的平台上,身上覆盖着那件洗去血污、却无法抚平战斗撕裂痕迹的丹马克骑士罩袍
这是克努特三世册封他为骑士时的荣耀象征,是这么多年来他最珍惜的宝贝之一
罩袍胸口处,代表【海兽】的巨鲸徽记依旧昂首,只是失去了往日的闪耀光泽
他那把曾斩杀过无数恶魔的雷吼战锤,被仔细地摆放在他右手边
冰冷的钢铁反射着天光,好像在注视着这个老伙计的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