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深夜的寒风,如同裹着冰渣的刀子,刮过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吹得牛皮帐壁噗噗作响。帐内,几盏牛油灯的火苗被缝隙钻入的冷风扯得忽明忽暗,在一张张凝重如铁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更添几分压抑与不安。
李牧端坐在主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那道深如刀刻的皱纹,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他那仅存的独眼,目光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帐下分列两侧的将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味道、皮革金属的冷硬气息,以及一种名为“抉择”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力。
“不能再等了!” 左侧一员满脸虬髯、名叫雷啸的悍将猛地踏前一步,蒲扇大的拳头“砰”一声砸在粗糙的木质案几上,震得灯盏乱晃,“大将军!刚才那股邪门的感应,还有弟兄们护身符的异动,绝不是偶然!王都里头肯定出大事了!陛下……陛下怕是……” 他虎目赤红,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咱们千里奔袭,不是来这荒山野岭看戏的!趁那帮妖人阵脚大乱,就该一鼓作气冲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雷蛮子!你休要鲁莽!” 右侧一位面容清癯、鬓角微霜的老将陈守立刻出声反驳,他脸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剑柄上反复摩挲,“王都如今是龙潭虎穴!星陨妖人经营已久,邪阵诡异莫测!我军虽精锐,但长途跋涉,人困马乏,敌情不明!此时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若是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我等葬身于此是小,北疆防线因此空虚,蛮族趁虚而入,那才是塌天之祸!” 他语气沉痛,目光扫过帐中诸将,“须从长计议,等待内应消息,或与其余义军汇合,方为上策!”
“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宫里那邪阵把陛下、把整个王都都吸干吗?!”
“陈老将军,战机稍纵即逝!此刻王都邪气波动,正是其最虚弱之时!”
“虚弱?焉知不是陷阱?我军乃是清君侧的唯一希望,岂可浪战!”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是谨慎!非怯战!”
帐内,主战派与谨慎派将领各执一词,争论声起初还压抑着,但随着情绪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战机”、“代价”、“陛下”、“江山”等词语在空气中激烈碰撞。虽无人敢直视李牧,但那一道道或炽热、或焦虑、或沉重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了主位上的统帅。帐外,夜风呼啸声中,隐约夹杂着从极远方王都方向传来的、模糊却持续不断的、非人般的嘶吼与能量轰鸣,如同背景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让这场争论更显急迫和压抑。
李牧沉默着,右手下意识地伸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枚贴身收藏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玉佩——那是洛逍遥当年离去时所赠,象征着盟约与信任。玉佩触手冰凉,但他掌心却全是湿冷的汗水。他感到肩头仿佛压着千钧重担,不仅仅是这数万儿郎的性命,更是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是皇宫内生死未卜的君王与同袍!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闭上独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洛逍遥离去时决绝的背影,白清羽温婉却坚定的眼神,陛下昔日虽显怯懦却仁厚的面容,以及北疆将士们殷切、信任的目光……进退之间,关乎存亡。
就在帐内争论趋于白热化,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到极点的刹那——
“报——!!!”
一声凄厉、尖锐到变形的呼喊,猛地撕裂了帐内的喧嚣!帐帘被粗暴地撞开,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背上还插着半截箭矢的斥候,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染血的手指死死指向帐外王都的方向!
“大……大将军!急……急报!” 斥候气息奄奄,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讲!” 李牧霍然睁开独眼,身体前倾,一股凌厉的气势瞬间笼罩全场,所有争吵声戛然而止!
“王都……王都方向的邪气……正在疯狂地向中心收缩!像……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一样!整个王都上空……黑得吓人!” 斥候艰难地喘息着,“还……还有!西北方向……刚才……地动山摇!不是寻常地龙翻身……是……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要钻出来了!弟兄们……弟兄们在外围……损失惨重!”
“什么?!”
“邪气收缩?地脉震动?!”
帐内诸将无不色变,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这消息太惊人了!邪气收缩,可能是邪阵完成的前兆,也可能是内部出了大变故!而西北地脉异动……难道云芷先生他们……
李牧猛地站起身!案几被他起身的力道带得晃了一晃!他手中的玉佩被攥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那仅存的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权衡瞬间被扫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死光芒!
“雷啸!” 李牧的声音冰冷刺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末将在!” 虬髯将领雷啸精神大振,轰然应诺。
“传我将令!” 李牧目光如电,扫过帐中每一张脸,“全军集结,卸去所有伪装!前锋营为尖刀,给本帅撕开一条血路!中军紧随其后,直扑王都东门!”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响彻整个大帐:
“此战,有死无生!目标——皇宫!为陛下,为这天下——杀!”
命令既下,再无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