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挛鞮稽粥那封字字泣血的信,以及随后匈奴公主挛鞮云娜言辞更为恳切的信笺,几乎前后脚抵达了匈奴王庭。
金帐之内,匈奴大单于挛鞮冒顿看完了弟弟和女儿的来信,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手中的金碗连同案几上的酒肉狠狠砸在地上!
“废物!懦夫!叛徒!”
他双目赤红,须发戟张,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雄狮。
信中叶展颜提出的新五条,每一条都像是在他心头剜肉!
去帝号?割地八百里?赔款如山?
质子三人,还包括左贤王?
这哪里是和谈,分明是要匈奴自断手脚,跪地乞怜!
“我挛鞮冒顿,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他怒吼声响彻金帐,让帐外的侍卫都噤若寒蝉。
然而,暴怒之后,身为大单于的理智又迫使他冷静下来。
辽西、辽东的接连失陷是血淋淋的现实。
周军,尤其是叶展颜所部的战斗力,他虽未亲见,但败报频传,已足以说明问题。
硬拼,胜算几何?
他焦躁地在金帐内踱步。
忽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钱益谦!那个周使!”他猛地看向身旁的心腹,“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回大单于,按照大萨满的法子,一直用活马温养着,吊着一口气,但……但情况很不妙,怕是……”心腹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救活他!”挛鞮冒顿几乎是吼出来的,“至少要让他能说话,能证明本王没有杀他!是周人自己跑来送死,不是我们杀的!”
这是他手中为数不多,可能能在道义上扳回一城的筹码。
只要钱益谦不死,或者至少死前能证明非匈奴所杀,叶展颜“为使者报仇”的大义名分就要大打折扣!
与此同时,他立刻派出快马信使,手持金箭令符,奔赴草原各大部落。
“告诉那些首领们!”
“狼神的子孙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周人不仅要我们的土地、我们的财富,还要我们子孙为奴,要我们放弃狼神的荣耀!”
“是拿起弯刀的时候了!凡能上马控弦者,十五日内,齐聚王庭!违令者,视为背叛狼神,共诛之!”
挛鞮冒顿展现了他作为匈奴大单于的决断力和号召力。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原本有些离心离德的各大部落,这次不敢再阳奉阴违,纷纷拿出了压箱底的力量。
牧民放下鞭子拿起弓箭,贵族们贡献出私兵和战马。
一支号称十万,实际可战之兵约七万的匈奴新军,在短短一个月内,被奇迹般地集结起来。
虽然这支军队装备参差不齐,训练也远不如昔日王庭精锐。
但人数众多,而且饱含着一种保卫家园、扞卫传统的悲壮之气,士气竟也颇为高昂。
挛鞮冒顿亲自统领这支大军,浩浩荡荡,南下直逼山海关!
他要在关前,与叶展颜做最后的了断!
要么,用这支新军的血气,逼周人让步;要么,就玉石俱焚!
几乎在同一时间,叶展颜也收到了匈奴王庭异动和大军集结的消息。
他并未感到意外,反而嘴角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
困兽犹斗,何况是雄踞草原多年的匈奴王。
他若轻易屈服,反倒让人失望了。
“传令,移驾山海关。”叶展颜的命令简洁有力。
一时间,北疆风云再起。
大周武安君叶展颜,携康亲王、燕王、幽州节度使崔胤等一众文武大员,以及三万精锐周军,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也向着山海关进发。
一个月后。
山海关,这座见证了无数烽火与血泪的天下第一雄关,再次成为了历史的焦点。
关隘之上,匈奴的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密密麻麻的匈奴骑兵铺满了关前的原野,人马喧嚣,刀光映日,一股惨烈的杀气直冲云霄。
大单于挛鞮冒顿身着金甲,外罩黑色王袍,按刀立于关楼最高处。
他面容肃杀,眼神如同盘旋在天空的猎鹰,死死盯着关下的方向。
关隘之下,大周军队军容严整,肃然无声。
玄甲赤旗,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散发出比匈奴军队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杀伐之气。
叶展颜并未顶盔贯甲,依旧是一身暗纹麒麟官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
他侧身立于阵前,微微仰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关楼上那道充满恨意与决绝的视线。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两人目光交汇处凝固、迸溅出无形的火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挛鞮冒顿眼中是国仇家恨,是族群存亡的压迫,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怒火。
叶展颜眼中则是冰冷的审视,是掌控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对垂死挣扎猎物的玩味。
两人都没有立刻下令进攻。
到了这个层面,最后的摊牌,往往始于谈判桌前的唇枪舌剑。
关前一片临时清空的场地中央,已经摆好了谈判的桌案。
大周这边,叶展颜居中,康亲王李元睿、燕王李时茂、幽州节度使崔胤分坐两侧,身后站着关凯、赵劲、扶凌寒等一众悍将,文官武将,阵容鼎盛。
匈奴那边,大单于挛鞮冒顿亲自出席,左右贤王、各部落大王、叶护、设等几乎所有重量级贵族悉数到场。
他们面色凝重,眼神中带着愤怒、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双方阵营,几乎是倾巢而出,彰显出对此次谈判无以复加的重视。
这已不仅仅是谈判,更是战前最后的意志较量,是决定北疆未来百年格局的最终摊牌!
山风呼啸,卷起沙尘,掠过双方将士冰冷的脸庞和锋利的刃口。
叶展颜缓缓走到案前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对面以挛鞮冒顿为首的匈奴贵族集团,淡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大单于,终于见面了。”
叶展颜那句看似平淡的“终于见面”,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挛鞮冒顿压抑已久的怒火。
“叶展颜!”
挛鞮冒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须发皆张。
他指着叶展颜的鼻子开始率先口吐芬芳。
“你这阉宦小人!背信弃义,偷袭我辽西、辽东!”
“如今更提出如此丧权辱国之条款,真当我大匈奴无人否?!”
他这一开头,身后的匈奴贵族们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纷纷鼓噪起来:
“没错!周狗无耻!”
“假借和谈之名,行偷袭之实,算什么英雄好汉!”
“要我匈奴称臣纳贡?做梦!”
大周这边,众将闻言也是怒目而视。
燕王李时茂脸色尴尬,康亲王眉头紧皱,幽州节度使崔胤则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叶展颜尚未开口,他身旁的悍将关凯已然按捺不住,声如洪钟地怼了回去。
“放你娘的屁!是你们匈奴先羞辱我大周使臣,逼得钱侍郎险些自戕殉国!武安君兴兵,乃是为国讨逆,天经地义!”
赵劲也冷笑着补充说道。
“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辽西、辽东我大周王师堂堂正正打下来的!”
“你们守不住,怪得了谁?”
“羞辱使臣?那是他自己找死!”一位匈奴叶护跳起来骂道,“我匈奴王庭以礼相待,是他自己疯言疯语,辱及大单于和阏氏!”
康亲王李元睿试图维持体面,沉声道:“挛鞮大单于,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既是谈判,当以……”
“谈个屁!”另一名匈奴大王粗暴地打断了他,用生硬的周话吼道,“你们周人就没安好心!说什么和谈,分明是想吞并我草原!”
“吞并又如何?”叶展颜这边的一员将领嗤笑道,“尔等蛮夷,不服王化,屡犯边境,早该剿灭!”
“蛮夷?你们周人就是阴险狡诈的狐狸!”
“狐狸也比你这条丧家之犬强!”
“我草原勇士弯刀之下,不知斩了多少周狗头颅!”
“哼,落鹰峡八万匈奴精锐的尸骨,还在那里躺着呢!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