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议会大厦的哥特式穹顶下,橡木长桌被两派议员的激烈争执震得嗡嗡作响。当主战派议员、前印度总督寇松勋爵将一叠商会请愿书摔在桌上时,纸张边缘的火漆印崩裂开来,露出里面曼彻斯特纺织厂主们猩红的指印——那些因华夏关税自主提案而焦虑的资本家,在请愿书上写下“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市场”的狂言。
“看看这些数字!”寇松勋爵的声音在议事厅里回荡,他抓起一份贸易报表,抖得哗哗作响,“华夏若真的实现关税自主,我们的棉布出口至少暴跌四成,利物浦港的船运量会缩减三成,东印度公司在华的鸦片销售……”
“够了!”主和派领袖、财政大臣丘吉尔猛地打断他,雪茄烟灰落在丝绒马甲上,“勋爵阁下还活在维多利亚时代吗?现在的华夏不是1840年的清朝,他们有自己的兵工厂,有能打到吴淞口的重炮,去年在华北前线还挫败了联军的进攻——炮舰政策?您知道远东舰队的军费缺口有多大吗?”
议事厅内瞬间分裂成两个阵营。主战派席位上,几位退役海军上将拍着桌子叫好,其中一位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怒吼:“大英帝国的威严不容挑战!当年我们能炮轰大沽口,现在就能封锁长江!只要派三艘战列舰去上海,中国人就会乖乖把关税拱手送来!”
这话引来了主和派的哄笑。外交大臣格雷摇着羽毛扇,慢悠悠地说:“上将先生,您的战舰能让曼彻斯特的纺织机重新运转吗?上个月,华夏刚和德国签订了十万支步枪的订单,克虏伯的工程师正在太原建厂——您觉得他们会在乎几艘老掉牙的战列舰?”
争论的焦点很快从“能不能打”转向“打了值不值”。主战派搬出了“帝国荣耀”的大旗,寇松勋爵痛心疾首地说:“如果连小小的关税都保不住,埃及、印度的殖民地会怎么看我们?他们会以为大英帝国衰落了,到时候此起彼伏的叛乱会让我们焦头烂额!”
丘吉尔立刻甩出一份财政报告,上面的赤字数字触目惊心:“维持远东舰队的年度军费需要一百五十万英镑,占领长江流域至少要追加两百万——这些钱从哪里来?增税吗?曼彻斯特的工厂主们已经在抗议纺织品消费税了,您想让他们上街暴动吗?”
坐在旁听席的商会代表们开始交头接耳。一位利物浦船东悄悄对身边的汇丰银行经理说:“要是真打仗,我的五条货船就得停在港里生锈。”银行经理苦笑:“我们给中国的铁路贷款还没收回,真闹僵了,连本带利都得打水漂。”
主和派的攻势愈发凌厉。格雷大臣展示了一组更惊人的数据:对华贸易已占英国纺织品出口总量的32%,生丝进口依赖度达45%,光是从华夏进口的茶叶,每年就能为国库带来八十万英镑的税收。“诸位,”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1900年义和团运动时,我们的在华损失超过千万英镑,最后靠什么弥补?是战后的贸易增长。强硬政策只会引发全面抵制,就像当年抵制美货那样,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是关税那点钱。”
这话戳中了主战派的软肋。几位原本叫嚣着“不惜一战”的议员开始低头计算,手指在笔记本上画着战争成本与贸易损失的对比图。寇松勋爵却不肯罢休,他抛出了更阴险的论调:“我们可以联合法、美一起施压,让中国人知道,这不是英国一个国家的意思!”
“联合?”丘吉尔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两份密电,“法国刚和华夏签订了香料独占协议,他们巴不得我们和中国闹翻;美国的太平洋舰队正在马尼拉演习,目标是德国,不是华夏——您觉得谁会陪我们发疯?”
议事厅外的走廊里,游说集团的斗争同样激烈。曼彻斯特纺织业联盟的代表堵住了几位摇摆议员,塞给他们厚厚的利润报表:“只要保住低关税,明年的竞选捐款我们包了!”而另一边,汇丰银行的董事们则在低声警告:“一旦开战,中国的铁路抵押债券会暴跌,你们手里的股份……”
当天下午进行的第一次投票,主战派以187票对182票险胜。但这个结果并未让争论平息,反而激起了主和派的斗志。丘吉尔连夜修改提案,加入了“以承认关税自主换取最惠国待遇”的条款,并承诺“确保英国商人在华经营的合法权益”。
第二天的辩论中,一位来自苏格兰的议员站起来说:“我的选区有三家纺织厂,他们需要的是稳定的市场,不是炮舰。中国人愿意开放两个新口岸,这已经是让步了,为什么非要逼着他们鱼死网破?”他的话引发了一阵掌声,不少中间派议员开始动摇。
寇松勋爵试图最后一搏,他请出了前海关总税务司赫德的继任者安格联作证。安格联声称:“中国海关离不开英国管理,他们的官员连最简单的统计报表都做不好。”这话立刻被主和派驳斥——他们早已拿到华夏自行编制的海关年报,数据详尽程度甚至超过了印度殖民地的报表。
最终的投票在黄昏时分进行。当议长念出“主和派203票,主战派179票”的结果时,议事厅里一片哗然。丘吉尔长长舒了口气,雪茄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的瞬间,仿佛也掐灭了延续百年的炮舰政策幻想。
寇松勋爵摔门而去,临走前留下一句狠话:“你们会后悔的!大英帝国的太阳正在落下!”但更多的议员在庆祝这场“理性的胜利”,格雷大臣对丘吉尔说:“至少我们保住了贸易,这比什么都重要。”
消息传到上海领事馆时,额尔金爵士正在收拾行李。他看着电报上“同意承认华夏关税自主,争取最惠国待遇”的指令,忽然觉得公文包里的《南京条约》复印件变得无比沉重。窗外,黄浦江的汽笛声依旧,但那声音里,似乎少了几分殖民时代的傲慢,多了几分平等共处的审慎。
伦敦的夜空开始飘起细雨,议会大厦的灯光在雨雾中朦胧闪烁。这场持续了三天的博弈,不仅决定了英国的对华政策,更预示着一个旧时代的落幕——列强再也不能仅凭几艘战舰就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贸易与尊重,正在取代炮舰与胁迫,成为国际关系的新准则。
而在遥远的南京,天宇收到消息时,正站在新落成的海关总署大楼前。夕阳的金辉洒在“中国海关”四个鎏金大字上,他仿佛看到无数前辈外交官的身影在光影中微笑。这场胜利只是开始,但至少,他们用理性与实力证明:平等谈判,远比剑拔弩张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