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岩堡深处,一间临时改造的、墙壁上刻满了简易隔绝符文的地牢内,空气阴冷而凝滞。
曾经不可一世的田氏族长田儋,如今像一滩烂泥般瘫在特制的石椅上。
他身上依旧缠着那灰黑色的“缚灵网”,网上符文微光流转,持续压制着他体内残存的仙灵之力。
点化的效果早已过去,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衰退,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反噬,让他面色蜡黄,眼神涣散,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沫。
陈平坐在他对面,一身素色长袍,面容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与这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没有携带任何刑具,只在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壶清水,两个陶碗,以及几卷空白的竹简和笔墨。
章邯抱着臂,如同一尊铁塔,沉默地靠在门边的阴影里,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给田儋无形的巨大压力。
张苍和墨荆则通过一面特制的水镜,在隔壁密室实时观察着审讯过程。
“田族长,”陈平的声音平和,如同老友闲谈,他倒了一碗清水,推到田儋面前,“先喝点水吧。仙家点化,虽得一时之力,但透支的,终究是你自己的本源精气。”
田儋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和恐惧,他扭过头,不肯去碰那碗水。
陈平也不在意,自顾自也喝了一口,才缓缓道:“你不说,我们也大致能猜到。海外仙山,蓬莱、方丈、瀛洲?或是还有其他名目?他们许你长生?许你田氏永镇齐地?还是许你……颠覆大秦后,裂土封王?”
田儋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紧闭着嘴。
“看来都不是。”陈平轻轻放下陶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清晰,“那便是更直接的东西——力量。挥手间呼风唤雨,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力量感,确实令人迷醉,不是吗?”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能穿透田儋的内心:“可惜,这力量是借来的,是有代价的。田族长,你可知那‘金刚力士’炼制时,融入药引的‘童男童女心血’从何而来?你可知你田氏这些年,暗中为仙山搜罗的‘有灵根’的孩童,最终都去了哪里?是成了海外仙岛的仆役,还是……化作了某位仙子、某位真人炼丹炉里的一缕青烟,或是修炼某种神通所需的‘纯净生灵精气’?”
“你胡说!”田儋猛地抬起头,嘶声反驳,眼中却充满了被戳破秘密的恐慌,“仙师们……仙师们是接引他们去仙山享福!是超脱!”
“超脱?”陈平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那为何记录交易的玉简上,用的是‘资粮’、‘药引’这等字眼?田族长,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当真不明白这些词汇背后的含义吗?”
他拿起一枚从密室搜出的玉简副本,轻轻放在桌上:“需要我为你诵读一下,某年某月,你田氏上供‘乙木灵童三名’,从蓬莱换取‘筑基丹’三粒的记录吗?那三名灵童,是你麾下哪个村庄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如今可还安在?是否还在感念你田氏的‘仁德’,将孩子送入仙门?”
田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平的话,像一把把钝刀,割开了他刻意忽略的血淋淋的现实。
“还有这‘香火愿力’。”
陈平继续施加心理压力,他指向另一份卷宗,“仙山要求你田氏在封地内秘密修建祠庙,供奉所谓的‘沧海君’、‘云华仙子’,强迫百姓祭拜,收集那虚无缥缈的愿力。这愿力于凡人何用?不过是仙神修炼的资材罢了。他们视人间为牧场,尔等替他们牧守百姓,收割愿力与精气,而你们,得到了些许残羹冷炙,便感恩戴德?”
“不……不是这样的……”田儋的心理防线在一步步崩塌,陈平的话语剥去了所有华丽的伪装,将最丑陋的真相摊开在他面前。
一直沉默的章邯突然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寒铁交击:“与虎谋皮,蠢不可及!你田氏助纣为虐,残害我大秦子民,罪该万死!”
这声呵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田儋彻底崩溃了。
他涕泪横流,瘫在椅子上,喃喃道:“我说……我都说……只求……只求一个痛快……”
陈平对章邯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重新看向田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说吧,把你知道的,关于海外仙山的一切,都说出来。这或许能减轻你田氏一部分旁系族人的罪责。”
田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
“海外……仙山……并非铁板一块……主要有三方,蓬莱、方壶、瀛洲……彼此……时有争斗……都想在人间扩大影响力,争夺……资粮……”
“他们……需要的东西……主要有三样……”
“一是……香火愿力,百姓诚心祭拜产生的念头,能……稳固他们的仙源,提升修为……”
“二是……纯净的生灵精气,尤其是有灵根的童男童女……效果最佳……可用于炼丹、练气,或是……炼制护法神将……”
“三是……王朝气运……”说到这里,田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仿佛提到了某种禁忌,“尤其是……大一统的王朝……气运凝聚,如同……烈火烹油,对他们而言……既是极大的威胁,因为国运强盛会排斥他们的力量渗透……但……但若能设法窃取、炼化……便是无上大药!足以让一位真仙……突破瓶颈,甚至……让一座仙山……延续万载!”
隔壁密室,通过水镜听到这里的张苍,瞳孔骤然收缩!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握紧!墨荆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震惊。
王朝气运!竟然是仙神觊觎的目标!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他们将统一的、强盛的帝国,视作需要收割的“大药”!
田儋还在继续交代,声音越来越微弱:“云华仙子……来自蓬莱……是她……派人联络我等……许诺……若助她夺取大秦国运……便可……赐予田氏弟子仙缘,让我等……也能登临仙岛,长生久视……”
“那徐福……”陈平适时追问。
“徐福……他……他本是蓬莱在外的重要执事……专门负责……为仙山搜集资粮……上次为始皇求药是假,借机……摸清大秦国运虚实,并……带走一批优质‘药引’是真……他……他后来似乎……与蓬莱产生了分歧……具体……小人也不知……”
地牢内的审讯还在继续,田儋吐露着更多细节,关于仙山内部的人事,关于他们渗透人间的其他渠道。
但张苍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一股冰冷的怒意,从他心底深处翻涌上来,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他一直以为,仙神视凡人为蝼蚁,只是傲慢。
如今才明白,他们视凡人为……庄稼!
视凝聚了亿兆生民心血、奋斗与希望的王朝国运,为可以随意采摘、炼化的“大药”!
为了他们的长生,为了他们的突破,就可以肆意践踏人间的秩序,掠夺生灵的性命,窃取一个文明努力凝聚的成果!
这已不仅仅是傲慢。
这是……赤裸裸的,将人间视为狩猎场的,残忍与贪婪!
仙神的目的,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