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铁锈味似乎更重了，混合着那种高压电弧烧灼空气产生的臭氧味，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秦磊的手指死死扣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指甲已经刺破了皮肤，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鬓角流下来，滑过刚毅的下颌线，滴落在那个仿佛镜面一般的金属地板上，“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这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厅里，简直就像是起爆的倒计时。
他的大脑深处，那个被称为“口袋宇宙”的维度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原本稳定旋转的星系开始疯狂加速，边缘的空间壁垒像干裂的瓷器一样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位于宇宙中心的那个奇点——那个吞噬了黑洞能量、融合了无数规则碎片的奇点，正在极不情愿地逆向旋转。
每一次逆转，都在释放出足以撕裂现实维度的引力波。
秦磊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而是一团团扭曲的光影。他的耳朵里充满了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振翅的嗡鸣声。但他没有动，那只扣在太阳穴上的手，稳得像是一座山。
他在赌。
拿自己这百来斤肉，拿这满船人的命，甚至拿整个银河系的未来，去赌那个半机械老头的一个念头。
“你觉得我不敢？”
秦磊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
“老东西，我是从那个把‘鱼死网破’写进成语字典的地球出来的。你扫描过我的记忆，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代人，小时候玩魂斗罗，这关过不去，宁可拔电源也不会让你赢！”
“三！”
他自己开始倒数了。
口袋宇宙的震动幅度猛然提升了一个量级。凯瑞尔和身后的突击队员们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在发生物理层面上的褶皱，就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纸。
“二！”
秦磊的眼球充血，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体内的能量已经失控，皮肤表面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
王座之上。
那个半人半机械的主宰，那只猩红色的电子义眼正在以每秒亿万次的频率疯狂闪烁。
在他的视野里，世界是由无数流动的数据流构成的。
此时此刻，代表秦磊的那个数据团，正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超临界”状态。那个红色的能量读数正在呈指数级飙升，如果将其量化，相当于一颗超新星在距离鼻尖一米的地方爆发。
主宰的逻辑核心在疯狂运转，无数条概率线在他的量子大脑中生成、推演、崩塌。
方案A：启动强行制动。
成功率：0.0003%。
后果：口袋宇宙在制动前0.01秒引爆，核心旗舰损毁率100%，秩序网络瘫痪，文明重启进度倒退三万年。
方案b：开启维度护盾。
成功率：12.5%。
后果：勉强保住核心数据，但作为载体的肉身和机械躯壳将彻底湮灭。
方案c：妥协。
成功率：99.9%。
后果：释放两个无足轻重的碳基生命体，保留一个不可控的变量（秦磊），未来风险系数增加34%。
在这个绝对理智、绝对秩序的大脑里，这是一道连小学生都会做的选择题。
但他不想选c。
因为他是神。是制定规则的主宰。被一只蚂蚁举着火柴威胁，这违背了他作为“秩序”本身的尊严。
可是……
那只浑浊的人类左眼，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看到了秦磊眼里的光。
那种光，他在几万年前的地球上也见过。那是在冰河时期，最后的一群人类围着即将熄灭的火种，即使冻得瑟瑟发抖，也要举起石矛刺向漫天风雪的眼神。
那是不讲道理的。那是混乱的。那也是……生机勃勃的。
“……疯子。”
主宰那个早已失去了声带震动功能的喉咙里，通过发声器，挤出了这两个字。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像是精密钟表突然卡了一粒沙子般的无奈。
就在秦磊即将喊出“一”的那一瞬间。
那根悬停在黑色“清除”按钮上方的枯瘦手指，极其突兀地、没有任何征兆地，向旁边平移了一寸。
啪。
按下了一个绿色的按钮。
嗡——！！！
那种令人心悸的警报红光瞬间消失。
维生实验室里，那两根巨大的圆柱形维生舱，原本已经开始沸腾、变色的液体，突然停止了躁动。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和的机械运转声。
嗤——
白色的冷气从维生舱底部喷涌而出。淡金色的维生液开始缓缓下降，通过底部的循环系统被抽离。
“你赢了。”
主宰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只机械手臂无力地垂下，仿佛刚才那轻轻的一按，耗尽了他所有的算力。
“收起你那个随时会炸的炸弹吧。这里的空间结构很贵，修起来很麻烦。”
秦磊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突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几乎让他昏厥的眩晕。但他硬是咬着舌尖，利用剧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不敢大意，哪怕一秒。
“我不信你。”秦磊喘着粗气，依然保持着随时自爆的姿势，“把隔离墙升起来。让我的人过去。”
主宰那只电子眼冷冷地盯着他。
“年轻人，在这个宇宙里，从来没有赢家通吃的好事。这是概率学的基本法则。”
“我可以放了他们，甚至可以让你们离开。”
“但是，作为交换，也就是为了平衡这个宇宙的‘熵’，你需要带走一样东西。”
主宰抬起手，掌心裂开，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空洞。
嗖。
一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刻满了繁复电路纹路的方块，从他掌心射出，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秦磊脚边。
叮当。
那东西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听起来不像是高科技造物，倒像是一块硬币。
“这是什么？”秦磊没有去捡，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块。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地球的真相吗？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
主宰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里面，有你要的答案。也有地球的星际坐标。”
“当然，还有一个小礼物。”
“收下它。或者我们现在就同归于尽。”
这又是阳谋。
秦磊死死盯着那个方块。直觉告诉他，这就个烫手山芋，甚至可能是某种诅咒。但现在，父母就在那边的维生舱里，液体已经排空，隔离墙正在缓缓升起。
他没得选。
“凯瑞尔！”秦磊吼了一声，“去把那个方块捡起来，用神力封印住！别直接接触皮肤！”
“是！”
凯瑞尔强忍着身体的剧痛，金色的神力包裹住手掌，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黑色方块捡起，然后迅速塞进了一个特制的铅盒里。
与此同时，那面透明的隔离墙完全升起。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奇异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秦磊再也撑不住了，他踉跄着冲向那两个刚刚打开的维生舱。他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又异常坚定。
“爸……妈……”
他扑到维生舱前，双手颤抖着扶住冰冷的玻璃壁。
舱内，随着液体的排空，那两具沉睡了二十年的身体，终于再次接触到了空气。
他们的胸口起伏变得剧烈起来，那是肺部正在重新适应呼吸的节奏。
“咳……咳咳咳……”
那个男人——秦建国，率先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紧接着，那个女人——张妍，亦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他们醒了。
在这距离地球两万六千光年的银河系中心，在敌人的大本营里，在这场随时可能毁灭宇宙的博弈终局。
这对普通的，甚至还有点市井气的中国夫妇，睁开了眼睛。
而站在王座上的主宰，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那只藏在扶手阴影里的机械手指，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在虚空中敲击着一段无形的代码。
那是他刚才在解除锁定的瞬间，顺着数据流植入到那两个人类生物芯片里的一段程序。
名字很简单，叫——【观察者】。
“走吧，秦磊。”
主宰在心里默默地说。
“带着你的亲情，带着你的软肋，滚出我的领地。”
“你以为你救回了父母？”
“不。”
“你只是把我的眼睛，带回了你的世界。”
“当概率无法计算未来的时候，我就创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