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内,太子虽被禁足,消息却灵通得很。
听闻楚言产后一直未能起身,九弟更是奄奄一息,他阴沉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快意。
“报应!这就是报应!那毒妇害死姨母,如今自己也去了半条命,生的儿子也是个短命鬼!哈哈!”他只觉胸中一口恶气,总算出了些许。
大阿哥胤禔的反应,则复杂得多。
他既乐见永寿宫势力衰落,又隐隐有些失望。楚言若就此一病不起,或是那小阿哥夭折,虽能解气,却也少了一个能持续吸引太子火力、让他与之相斗的靶子。
他摩挲着下巴,对心腹老太监低声道:“让咱们在太医院的人,‘关照’着点永寿宫那位和九阿哥的脉案。有啥‘好消息’,及时递出来。”
他所说的“好消息”,自然是病势加重或夭折的凶讯。
四阿哥胤禛依旧最为沉得住气。他按制送去名贵补药,便再无其他动作。只是有一次向玄烨回禀户部事务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闻六弟近日在尚书房愈发用功,只是眉宇间似有忧色,想来是记挂琪妃娘娘病情。儿臣身为兄长,见了亦觉心疼。”
他这话,既点明了胤祚的“孝心”,又巧妙地提醒皇阿玛,永寿宫的困境可能影响了六阿哥的状态,可谓一石二鸟。
这些暗地里的风,暂时还吹不进永寿宫厚厚的宫墙。
但宫内的气氛,却也并不轻松。
楚言这次着实伤了根基。她时常陷入低热,盗汗不止,夜里噩梦连连,有时会突然惊醒,惶惑地四处张望,直到抓住守在榻边玄烨的手,或是听到暖阁里乳母低声哄劝九阿哥的细微声响,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玄烨将她脆弱与恐惧看在眼里,心疼之余,更添几分沉重。他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耗在永寿宫,在外间批阅奏折,守着她在里间。他亲自试她汤药的温度,在她被噩梦惊醒时笨拙地拍抚她的背,甚至学着太医的手法,为她按摩因久卧而酸痛的四肢。
这份细致入微的照料,超越了帝王的恩宠,更似寻常夫妻间的患难与共。
楚言昏沉时,能感觉到他温暖干燥的手掌;清醒时,能看到他眼下因熬夜留下的青黑。她心中酸涩,想劝他保重龙体,话到嘴边,却化作无声的泪水。
孩子们也变得异常乖巧。
塔娜不再疯跑,每日安静地坐在楚言榻前的小凳子上,绣着永远也绣不完的帕子,或是轻声给额娘念《世说新语》的小故事。
胤佑看到额娘病了,宫里气氛与往日不同,不再吵闹,常常趴在榻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言。
连最小的胤愉,被乳母领来请安时,都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摸楚言的脸。
最让楚言心疼的是胤祚。
他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跳脱,变得异常沉默内敛。他每日从尚书房回来,必先到暖阁外,隔着帘子静静站一会儿,听听里面九弟微弱的呼吸声,然后才进来给楚言请安。他绝口不提任何外间之事,只拣些书上有趣的段落,或是自己习字骑射的进步说给楚言听,试图宽慰母亲。
楚言看着他努力挺直却仍显单薄的背影,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忧虑,心中如针扎一般。她知道,自己和小九的病弱,成了压在这个长子心上的一块巨石。
这日,胤祚休沐,守在楚言榻前。
楚言精神稍好,看着他认真临帖的侧脸,轻声道:“祚儿,额娘没事,会好起来的。九儿也会好起来。你不要太过忧心,该读书读书,该习武习武,额娘还等着看你成为你皇阿玛那样的栋梁之材。”
胤祚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放下笔,转过身,跪在榻前,将头轻轻靠在楚言手边,声音闷闷的:“额娘,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儿臣……儿臣害怕。”
这声“害怕”,让楚言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抚摸着儿子浓密的头发,哽咽道:“傻孩子,额娘在呢,一直都在。”
就在这时,暖阁那边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乳母带着哭腔的低呼:“胡太医!胡太医您快看看!九阿哥……九阿哥喘不上气了!”
楚言只觉眼前一黑,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窒息。
胤祚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外间正在批阅奏章的玄烨,闻声立刻扔下朱笔,大步冲了进来,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整个永寿宫,因着暖阁里那细弱生命的一次危急,再次陷入了混乱之中。
胡太医被几乎是拖拽着进了暖阁,施针、用药,一番忙乱后,九阿哥那口几乎断掉的气息,总算又被强行吊了回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孩子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脆弱得经不起任何一丝波折。
玄烨站在暖阁外,听着里面婴儿细弱游丝、断断续续的啼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回头,看到寝殿内,楚言惨白着脸,由胤祚扶着,强撑着想要坐起来,眼中是全然不顾自身的绝望与担忧。
这一刻,玄烨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怒意与无力。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护不住心爱之人产后的安康,保不住幼子生命的平稳。
这深宫之中的阴冷与恶意,即便他筑起铜墙铁壁,也似乎无孔不入。
他走到楚言榻边,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一字一句,如同立誓:“朕在,你们母子就在。谁敢再伸爪子,朕就剁了谁的爪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凛冽的杀意,让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这场因九阿哥突然病危而引发的慌乱,虽再次被太医强行压下,却如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永寿宫的“静养”,注定无法真正平静。
而玄烨那句冰冷的誓言,也预示着,这场围绕皇嗣与圣宠的暗战,绝不会因一方的暂时沉寂而停止,只会变得更加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