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夜色如墨。
卢植的府邸内,书房的门窗紧闭,只余一豆烛火在寂静中摇曳。
卢植、皇甫嵩、王允、蔡邕,四位在汉室朝堂举足轻重的老臣,围坐一席,却相对无言。
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压抑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凝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许久,还是戎马一生的左将军皇甫嵩先开了口,他粗重的呼吸打破了死寂。
“西凉,也平定了。”
他声音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感慨万千。
“从起兵讨伐黄巾,到驱逐董卓,收复洛阳;再到北定幽冀并,东取青徐,如今连盘踞西北多年的韩遂也成了阶下之囚。”
皇甫嵩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同僚,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变的敬畏。
“大将军的功绩,放眼本朝,不,纵观史书,又有几人能及?”
太常蔡邕抚着花白的胡须,接过了话头。
“义真公所言极是。”
“更难得的是,大将军治下七州之地,推行新政,开垦荒田,兴办学堂,百姓安居乐业,流民纷纷归附。”
“如今的北方,士子归心,万民景从。这等景象,老夫只在典籍中的盛世里见过。”
“民心所向,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司徒王允,眼神锐利。
他冷冷地开口,一针见血。
“诸位,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
“大将军如今的权势,早已超越了霍光,凌驾于历代所有权臣之上。”
王允的视线如刀子般刮过众人。
“名为大将军,实为天下主。这层窗户纸,谁都看得明白。”
“称帝,不过是早晚之事。”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蔡邕的脸色微微一变,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地说道。
“子师,慎言!”
“你忘了?去年便有官员上书,劝大将军登基。结果如何?”
“大将军当庭震怒,以‘天下未平,非议帝号之时’为由,严词驳斥,要不是朝臣求情,差点将那几个领头的官员尽数罢免!”
“此事,我们万万不可重蹈覆覆辙啊!”
皇甫嵩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此事心有余悸。
刘景的雷霆手段,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可以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同样不留情面。
一时间,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都明白,刘景的地位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进一步,是海阔天空,但也可能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则会令天下人心浮动,徒生变数。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关头,一直沉默不语的卢植,缓缓睁开了双眼。
“称帝,确实操之过急。”
卢植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大将军雄才大略,但他行事向来稳健,不喜冒进。他之所以驳斥,是因时机未到,名分不足。”
“但,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理,任由这大好局势停滞不前。”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扫过众人,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方案。
“既然登基为帝一步太大,那便先走半步。”
“效仿高祖旧事,先劝大将军进位称王!”
称王!
是啊!
此举既能顺应天下人心,正式确立刘景至高无上的地位,又避免了“称帝”的冒进和僭越之嫌。
这是一条稳妥的进身之阶!
王允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他激动地一拍大腿。
“妙啊!子干公此计,大妙!”
“称王!对!就该先称王!”
皇甫嵩也重重点头:“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大将军想必也不会拒绝。”
问题来了。
蔡邕问道:“那该上何王号?”
众人陷入思索。
王允率先提议:“大将军起于太原,威震并州,封‘并王’如何?”
皇甫嵩摇头:“不妥,并州之外,还有幽州,皆是大将军北伐之功。”
“那封‘燕王’?”
“也不妥,大将军的根基,毕竟不在幽燕。”
卢植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
“大将军虽是晋阳人,但其真正的根基,是起于常山,发于冀州。”
“他麾下最精锐的兵马,多为冀州子弟。他所创之新政,亦是从冀州推行至天下。”
“冀州,是我等希望所在。”
卢植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依老夫之见,应上表奏请,封大将军为——冀王!”
冀王!
这个王号一出,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冀州乃天下粮仓,是刘景的龙兴之地。以“冀”为号,既彰显了其根基所在,又寓意着大汉的希望。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王号了。
“好!就定为冀王!”
王允抚掌称善。
随即,他又想到了另一层关键,面色变得无比严肃。
“诸位,此事,必须由我等来领头!”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大将军麾下,郭嘉、荀攸、贾诩等之流,皆是聪明绝顶之辈,他们岂会想不到这一层?”
“但若由他们劝进,天下人会如何看?只会说那是大将军的私心,是部下在阿谀奉承!”
王允猛地站起身,神情激愤,一番话掷地有声。
“可若由我等——这些世人眼中的汉室忠臣,两朝元老来上书,那便是众望所归,是天下大势!”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决绝。
“我等深受国恩,如今汉室衰微,大厦将倾!难道还要像当年董卓乱政时那般?”
皇甫嵩霍然起身,苍老的脸上满是决断:“子师说得对!这件事,我们来做!”
蔡邕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为了天下苍生,老夫这把骨头,也该动一动了!”
卢植看着同僚们被点燃的斗志,缓缓站起,举起了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茶。
“那么,便以此茶代酒。”
“为我大汉,再续国祚!”
皇甫嵩、王允、蔡邕三人亦举杯,神情肃穆。
“为大汉,再续国祚!”
四只茶杯,在烛火下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一个由汉室遗老们主导的巨大浪潮,就此拉开了序幕。
夜深。
众人散去后,卢植独自回到书房。
他没有立刻歇息,而是走到书案前,亲自研起了墨。
卢植挽起袖口,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紫毫笔。
片刻之后,笔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