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长从胸前拿出两个牛皮纸信封,递过来:“里面是最后一份资料,上船后看,看完销毁。还有一些应急的药品和工具,在楼下车上。”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氰化物胶囊,带好。希望……用不上。”
陈默接过信封,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滚烫。
“我回去了。”参谋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声音有些发闷,“好好道个别。虽然……时间不多了。”
陈默和顾清影最后看了他一眼。
书房门在身后关上。
脚步声在铺着厚地毯的楼道里逐渐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参谋长的背影从窗前经过,转身又给他们招招手。
一辆黑色的小车过来,副驾驶开门过来打开二排车门,服务参谋长上车。
窗外,夜色如墨。
那辆黑色小车驶出花园,尾灯的红光在黑暗里划出两道弧线,然后彻底消失。
顾清影和陈默慢慢的靠在一起,又紧紧拥抱起来。
他们的手心湿漉漉的。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和眼睛里一点微弱的光。
“清影,”陈默开口,声音哑得厉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清影没说话。
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动作很轻。
“陈默,”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却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烧,“你记得,咱们结婚那天,你说什么吗?”
陈默喉咙发紧:“记得。”
“你说,”顾清影一字一句,像在复述誓言,“天塌下来,你给我顶着。”
她顿了顿:
“现在,天没塌。”
“是我们要去把天捅个窟窿。”
陈默鼻子一酸。
“所以,”顾清影收回手,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得像刀子,“别跟我说后悔。”
“这条路,是我选的。”
“从跟你结婚那天起,就选好了。”
陈默死死咬着牙,才没让那股滚烫的东西冲出来。
他猛地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抱得那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头里。
“清影……”他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颤,“我陈默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遇见你。”
顾清影没说话。
只是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咚。咚。咚。
像战鼓。
夜最黑的时候,窗纸刚透出点灰。
陈默和顾清影已经坐在八仙桌两侧,就着一盏煤油灯,盯着桌上那两张纸。
纸是从参谋长给的信封里抽出来的,油印的,字迹有些模糊,带着地下工作特有的潦草和匆忙。
《陈山个人档案(伪造)》
《苏婉个人档案(伪造)》
两人已经看了三遍,几乎要把每个字刻进脑子里。
“陈山,原名陈德福,民国十一年生,江苏徐州人……”陈默低声念着,手指划过纸面,“黄埔十八期步兵科毕业,曾任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中尉参谋……淞沪会战负伤,转入军令部二厅做内勤……民国三十七年调任徐州剿总作战处少校参谋……”
他抬起头,看向顾清影:“徐州剿总,去年十一月就垮了。我这身份,得是从那时候就开始‘逃’的。”
顾清影点头,手指点在她自己的那份上:“苏婉,原名苏小梅,民国十三年生,苏州人……读过女子师范,民国三十四年嫁给陈山,随军辗转徐州、南京、上海……”
她顿了顿:“我的身份漏洞更大。军官太太,却不识字——纸面上写的是‘略识文字’,实际上得装成几乎文盲。可我的气质……”
她没说下去。
陈默懂。顾清影身上那股子清冷劲儿,是多年潜伏淬炼出来的,藏都藏不住。让她演个没见识的军官太太?难。
“得改。”陈默盯着她的脸,“头发得弄乱点,脸上得抹点灰。眼神……眼神得慌,不能这么稳。”
他说着,伸手从墙角灶台底下抠了点煤灰,在掌心搓了搓:“过来。”
顾清影没动。
“清影,”陈默声音沉下来,“现在不是顾清影,是苏婉。苏婉逃了半年,男人还差点被抓去枪毙,她得是什么样?”
顾清影沉默两秒,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总是平静如寒潭的眼睛里,多了点东西——不是慌乱,是一种更深层的、被生活磨出来的麻木和认命,偶尔闪过一丝警惕,像受惊的兔子。
她走到陈默面前。
陈默抬手,把掌心的煤灰轻轻抹在她脸颊、额头、脖子上。动作很粗,但力道控制得极好,只是蹭上一层薄薄的灰,不至于真弄脏。
然后他抓起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胡乱扯散几缕,让碎发垂下来,遮住小半张脸。
“手。”他说。
顾清影伸出手。
陈默从灶台边捡起半块碎瓦,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道——不深,但足够留下粗糙的痕迹。又在她指甲缝里塞了点泥。
做完这些,他后退一步,眯着眼看。
煤油灯昏黄的光里,眼前的女人变了。
头发散乱,脸色灰扑扑的,眼神躲闪,手粗糙得像干过粗活。只有脊梁还下意识挺着,那是多年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
“背,”陈默说,“驼一点。苏婉跟着男人东躲西藏半年,累垮了,背挺不直。”
顾清影缓缓吸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脊背微微弓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回像了。
七分像。
剩下三分,得靠演。
“该你了。”顾清影开口,声音也变了——压低了些,带着点沙哑,不再是那种清冷的调子。
陈默咧嘴一笑,转身走到水缸边,就着缸里半缸浑浊的水,把脸埋进去狠狠搓了几把。抬起头时,脸上胡子拉碴,水珠混着泥灰往下淌。
他把军装脱了——这是解放军的制式军装,不能带。从床底下拖出个破包袱,里面是两套早就备好的旧衣裳。
一套灰扑扑的中山装,肘部磨得发亮,领口油渍斑斑。一套半旧的绸衫,是顾清影的。
陈默换上中山装,扣子故意扣错一颗,衣摆皱巴巴塞进裤腰。又从包袱里翻出双破皮鞋,鞋头开了胶,用麻线勉强缝着。
“还缺样东西。”他摸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