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我站在营门前,看着那支商队缓缓驶入。车轮压过夯土路,发出沉闷的响声。领头那人披着斗篷,帽子压得很低,连马都走得小心翼翼。
谢琬站在我身后半步,手扶着柱子,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来了。”她说。
“嗯。”我点头,“该动手了。”
我没再等,借着灯火被车帘遮挡的瞬间,快步靠近第一辆马车。车辕上有一道旧裂痕,我用扇骨敲了三下长,两下短。
咔的一声轻响。
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躺着一张人皮面具,颜色偏黄,像是用了些年头。我伸手取出来,递给谢琬。
“戴上。”我说,“你现在是北狄商人拓跋月。”
她接过面具,指尖刚碰上去就顿了一下。
“这纹路……”她低声说,“和母后留下的玉佩背面一样。”
我没说话。我知道这块玉佩,三年前她在宫里翻出一个旧匣子,半夜抱着哭了一场。那时她还不信自己是真公主,直到看见玉佩内侧刻着的小字——“昭宁长乐”。
现在这张面具上的暗纹,正是同样的手法。
她盯着看了几秒,抬手把面具覆在脸上。
贴合的刹那,她眉头皱了下。我能看出来,不舒服,但没喊疼。面具慢慢贴紧皮肤,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热气,像是被体温激活了什么。
再抬头时,她的脸已经变了。
高颧骨,深眼窝,唇色发紫,活脱脱一个常年走漠北的胡商模样。
“还行。”我说,“别说话,声音不像。”
话音刚落,两个北狄士兵提着铁戟走过来,靴子踩在地上咚咚响。
“下车!”其中一个喊,“所有人验身!遮脸的直接砍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
谢琬也没动。
那兵上前一步,伸手要掀斗篷。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夹在指间轻轻一弹。
纸飘了下,落在他脚边。
他低头看一眼,弯腰去捡。
手指刚碰到票面,掌心突然变黑,像是墨汁泼上去一样。他猛地缩手,可已经晚了。皮肤开始起泡,接着溃烂,露出底下泛白的肉。
“啊——!”他跳起来甩手,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胳膊。
他的同伴愣了一瞬,立刻后退两步,瞪着我们。
我没说话,只是抬起折扇,轻轻拍了下肩头的灰。
“官爷。”我开口,“通融通融。”
那人咽了口唾沫,看看地上那张银票,又看看我。
“走……走吧。”他挥手,声音有点抖,“别在这儿待着。”
我们没答话,直接上了马车。
车门关上,帘子拉紧。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只剩下马蹄轻踏地面的声音。
车厢不大,我和谢琬对面坐着。她还在适应面具,手指贴在脸颊上,试着活动肌肉。
“烫。”她说了两个字。
“忍着。”我说,“撑过今晚就行。”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靠在角落,听着外面动静。车队重新启程,往营地深处走。按计划,他们会在这里歇一夜,明天一早出关南下,正好带我们混出去。
可这帮人到底是谁的?裴党的?北狄的?还是两边都不沾?
我不信无缘无故来的商队。
正想着,车外传来一声咳嗽。
是个老人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低声说话:“东西放进去了吗?”
另一个年轻点的答:“放好了,在第三辆车底箱里。”
“别让人发现。”
“知道,都是老规矩。”
我眼神一动。
这不是接头暗语,是真在交代事。
谢琬也听见了,她看向我,眼睛微微睁大。
我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
然后慢慢打开折扇,在扇面上写了两个字:**偷听**。
她懂了,轻轻点头。
我又写下:**第三车**。
她记下。
外面脚步声又响了几下,渐渐远了。
我收起扇子,靠回墙板。这车队果然有问题。不止是我们想利用它,还有人在用它送东西。
关键是——送什么?
我想起刚才那个老人的声音。熟悉。
不是语气,是发音方式。喉音重,尾音拖得长,像极了当年皇寺旁边那个卖药的老头。那老头总蹲在庙门口晒草药,说话时喜欢捂着嘴咳两声。
后来我才查到,他是皇后安插在北狄的眼线之一。
死了五年了。
可刚才那声咳嗽……太像了。
难道这支商队,是从母后那时候就留下的暗线?
我正琢磨,车突然停了。
外面有人喊:“所有人下车!清点货物!”
我皱眉。不该这时候查。
掀开车帘一看,十几名北狄兵围了过来,手里拿着钩镰枪,挨个撬箱子。
带头的是个校尉模样的人,腰上挂着狼头令牌,正站在第三辆车旁,亲自翻找。
我眼神一沉。
他们冲着那箱来的。
谢琬也看出不对劲:“要不要……动手?”
“不动。”我说,“看他们找什么。”
箱子被打开了。
校尉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布包。他解开一看,脸色变了。
是半块虎符。
他抬头四顾,压低声音问随从:“谁报的信?”
随从摇头:“只有您和可汗知道这事。”
校尉咬牙:“糟了,消息漏了。”
我坐在车里,没出声。
原来他们也知道第三车有问题。
而且他们找的,是虎符。
可我们塞进去的明明是一封假信。
除非——有人抢先动了手。
我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在掌心滚了两圈。
这是前几天从一个阵亡斥候身上找到的,上面刻了个小“医”字。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那是皇后旧部联络用的信物之一。
而这个商队,很可能就是当年她布下的退路。
现在两边都在找东西,说明这车队成了香饽饽。
不能再等了。
我转头对谢琬说:“换位置。”
“现在?”
“现在。”
我拉开车厢暗板,露出一条窄道。这是母后设计的逃生通道,连接所有车辆底部。我先钻进去,她跟在后面。
爬到第三车时,我停下。
头顶就是那个箱子。
我把扇骨伸进缝隙,轻轻一挑。
箱子开了条缝。
里面空了。
但我摸到一点残留的纸屑。
拿出来一看,是烧过的边角,上面有个“议”字。
议盟?
我冷笑。
他们果然在传假和谈信。
可这信不该在这儿。是谁拿走的?
正想着,头顶传来脚步声。
有人上了车。
我屏住呼吸,拉着谢琬往回爬。
刚回到原车,外面就响起号角声。
“封锁营地!”有人吼,“有人私运军情!”
我掀开帘子一角看去,那名校尉正带人挨车搜查,眼神凶狠。
我知道他在找谁。
找那个能拿出虎符的人。
而此刻,那半块虎符就藏在我内衫夹层里。
是我三天前从战俘身上摸来的。
现在,它成了诱饵。
我转头对谢琬说:“待会他们进来,你装病。”
“演哪一段?”
“吐血。”我说,“最好喷在那块虎符上。”
她愣了下:“你要让他们以为……虎符沾了疫病?”
“对。”我点头,“谁碰谁死。”
她笑了下:“损招。”
“活下去的招。”我说。
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袖中的毒粉,把扇子收好。
车门被猛地拉开。
冷风灌进来。
一个士兵举着火把照进来,看到谢琬趴在角落,突然咳出一口血,正巧溅在一块金属片上,瞬间染红。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我低着头,声音发颤:“大夫说了,她这病会传人,碰过的东西都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