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亲卫递来的信,封口的暗纹印还在指尖发烫。谢琬站在旁边,手指搭在剑柄上,指节绷得发白。
拆开信纸,一行字跳进眼里:“三日后,裴党将启‘天象局’,伪诏立太子。”
我没说话,把信递给谢琬。她看完,手一抖,纸角差点烧到灯芯。
王铎从外头大步进来,靴子带起一阵风:“要提前动吗?现在就调兵回京?”
“不。”我说,“按原定时间走。”
他愣住:“可他们三天后就要动手了!再不动,诏书都写好了!”
我走到火盆边,撕下密信一角,扔进去。火苗猛地窜高,吞掉那行字。
“那就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完了。”
我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楚昭已死,首级悬于枯井。”写完吹干,塞回原来的信封。
“让送信的人原路返回,务必亲手交到裴党眼线手里。”
王铎皱眉:“万一他们不信呢?”
“他们会信。”我收起笔,“人最爱信自己想听的。他们巴不得我死,怎么会怀疑?”
我转身对亲卫下令:“传商队,今晚入营。”
谢琬忽然开口:“你要拿他们当饵?”
“不是饵。”我说,“是戏台上的布景。没有布景,戏就不真。”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没再问。
傍晚时分,主营外传来马蹄声。一支商队缓缓靠近,领头的是个胖掌柜,满脸堆笑,怀里抱着木箱。
守门士兵照例搜查,故意在他腰间摸出半块虎符,惊呼一声。
那掌柜脸色一变,赶紧赔笑:“误会!这是我家公子留下的信物,说是来投靠楚大人的……”
士兵冷笑一声,放行。
我站在营帐帘后,看着他们走进来。那掌柜眼角抽了一下,偷偷抬头扫了眼我的位置。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在等他们看。
夜里,主营灯火渐稀。我坐在桌前,翻着一本旧账册,其实一个字没看。
谢琬准时上了城楼。
灯笼亮了三次,又灭了三次。
接着,一道赤红信号弹冲上夜空,炸开一片光晕。空中飘出一张轻纱纸,上面浮现字迹:
“萧景珩粮道已断,北狄可汗中离间计。”
那是我早让人准备好的显影药水写的真消息——但只对一个人是真的。
对裴仲渊来说,这是我要他相信的“真相”。
他会觉得,楚昭虽死,但临死前把情报传了出去。他会慌,会乱调兵,会派人去查北狄是否真的撤军。
而真正的北狄大军,此刻正被我们放出的假流民引向南线荒谷。
王铎走进来,低声说:“商队的人刚去了后营,和暗桩接了头。半个时辰前,三名黑衣人翻墙出营,往南去了。”
“走了几个?”
“三个。”
“好。”我合上账册,“让他们走。记住路线,明天晚上,咱们给他们准备一份厚礼。”
王铎咧嘴一笑:“要不要现在就把他们拿下?省得麻烦。”
“不能拿。”我说,“现在抓了,后面就没戏看了。我们要让他们把消息带回都城,越快越好。”
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让厨房送碗参汤到我帐里。”
“参汤?你不是最讨厌那个味儿?”
“装病的人,总得喝点补的。”我笑了笑,“不然怎么显得我真是重伤不治?”
他明白了,笑着走出去。
我独自坐在帐中,听着外面巡逻的脚步声。过了会儿,亲卫送来参汤,热气腾腾。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立刻皱眉吐出来。
“这玩意儿比马尿还难喝。”
亲卫低着头不敢笑:“医官说,您要是不喝,明天演不了卧床不起。”
“演?”我把碗放下,“我不用演。我现在就想睡一觉。”
话音未落,帐外有人急报:“大人!南线急信!”
我抬眼:“念。”
“探子回报,裴党杀手今夜倾巢而出,共十三人,已潜入边关十里内。”
我点头:“来了就好。”
“要不要现在动手围剿?”
“不动。”我说,“让他们靠近主营。等他们亲眼看见‘楚昭’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再让他们溜回去报信。”
谢琬这时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
“你真打算让他们看到你?”
“不止看到。”我说,“我还要让他们摸到证据。”
她皱眉:“太险了。”
“不险。”我从袖中抽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这是裴仲渊去年丢的那块。他贴身戴了十年,上面有他指甲刮过的痕迹。你记得吧?”
她一怔:“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他派人烧我客栈那天。”我说,“火灭后,我在灰里扒出来的。”
她看着那块玉,慢慢明白过来:“你是想让他们带回去?”
“对。”我把它包进一方布巾,“等他们来刺探时,悄悄放进其中一个杀手的包袱里。等他们回到都城,裴仲渊一摸到这块玉,就会以为是他的人亲手确认过我的死讯。”
她低头想了会儿,忽然说:“如果他发现是假的呢?”
“那说明他不够蠢。”我靠回椅背,“不够蠢的人,不该赢。”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半夜,我躺在榻上,帐子拉紧。亲卫来报,三名杀手已潜入主营,藏在东侧柴房。
我闭着眼,轻声说:“让他们再等等。等天快亮的时候,放一个人靠近我的帐子,看一眼就行。”
“要是他动手呢?”
“不会。”我说,“他们要的是确认,不是拼命。而且……”
我睁开眼:“他们背后还有主子等着听消息。死人不会传话,活人才会。”
第二天一早,王铎来报,三名杀手已于黎明前撤离,方向南线。
我起身洗漱,喝了半碗粥,精神抖擞。
谢琬进来时,我正在练字。
她问:“下一步?”
“等。”我说,“等他们把‘楚昭已死’的消息传遍都城,等裴仲渊开始布置登基大典,等萧景珩以为北狄真的反水。”
她站在门口,风吹动她的裙角。
“你觉得,他会不会怀疑?”
我停下笔,看着纸上刚写的两个字。
“怀疑?”我笑了,“人从来不怕怀疑,怕的是太确定。”
我拿起纸,吹干墨迹,交给她。
她低头一看,脸色微变。
纸上写着两个大字:
**请君。**
她抬头看我:“这是……?”
我伸手把纸翻过来,在背面写下另外两个字。
**入瓮。**
她盯着那两个字,呼吸慢慢重了。
我收起笔,活动了下手腕。
“告诉所有暗哨,从今天起,主营内外,不准再提‘楚昭’的名字。所有人改称‘故主’。”
她点头:“需要我哭一场吗?”
“不用。”我说,“等他们真的打进都城时,你再哭也不迟。”
她转身要走,手扶上门帘时,又停住。
“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以为,你死了?”
我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
外头阳光正好,照在操练的士兵脸上。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知道,人只要觉得自己赢了,就会开始犯错。”
我回头看着她:“而我们,就在等那个错。”
她走出帐子,脚步轻快。
我坐回案前,继续写我的字。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喊声,一声接一声。
我写了很久,直到整张纸铺满同一个字。
那个字是:
**等。**
门外亲卫忽然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大人,南线又有消息。”
“说。”
“裴党已经开始调动禁军,封锁皇城四门。另有一队人马,连夜赶往西陵钟方向。”
我放下笔,轻轻吹干最后一笔。
“好。”我说,“让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