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串湿泥脚印消失在后山的方向，没说话。
谢琬站在我身后，手还握着弩机，指节发白。王铎带人追了一圈，回来时摇了摇头：“脚印在半山腰就断了，像是有人接应。”
我知道是谁干的。
沈无咎的人不会亲自来取图纸，他只会把东西准备好，让别人替他拿走。这个北狄将领，穿着普通兵服，靴底却沾着机关室门口特有的红泥——那种土只出在南岭西坡，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条暗道。
“把他押下去。”我说，“地牢，单独关。”
王铎愣了一下：“你不问话？”
“现在就问。”我转身朝军营深处走，“越快越好，等他毒发之前。”
地牢在主帐下方，石阶往下走了三十步才到底。火把挂在墙边，光晃得人影来回跳。俘虏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左肩还在流血，是刚才箭阵里中的一箭。
我没让人给他包扎。
走到他面前，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把里面的酒全泼在他伤口上。
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挣，铁链哗啦作响。
“这酒是用寒潭水泡的，”我说，“掺了点蛇胆汁。你觉得疼，说明你还活着。”
他抬头看我，眼神浑浊，嘴角扯了下：“你们汉人……都喜欢玩这种把戏？”
“我不喜欢。”我把空瓶随手一扔，“但我需要知道一件事——谁让你来拿图纸的？”
他闭上嘴。
我也不急。蹲下来，伸手搭上他的手腕。
脉搏跳得不稳，但节奏奇怪，不是因为伤，是因为体内有东西在烧。
“你中了‘离魂散’。”我说，“每月两丸，迟一天就全身抽筋，骨头像被刀刮。你现在还能撑住，是因为昨天刚服过解药。”
他眼皮抖了一下。
我知道我猜对了。
裴党那些杀手，都是这么控制的。毒种进血脉，药由上头发，不服就死。这人能潜入机关室，还能顺利脱身，背后一定有人接应——而能让裴仲渊放心使用的人，不会是个普通探子。
王铎站在门口，一直没说话。这时他忽然上前一步，抽出腰间长鞭，“啪”地一声甩在俘虏手臂上。
布条裂开，露出一道深褐色的烙印。
“河西道，二十年前。”王铎声音低沉，“你替一个女人运过三趟赤髓草。她姓裴，儿子在户部当差。那批货进了宫，当晚皇后就开始咳血。”
俘虏的脸色变了。
谢琬一直站在角落，这时慢慢走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弩，箭头对着俘虏的喉咙。
“我再问一次。”她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我母后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裴仲渊下的手？是不是……她根本没死？”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俘虏看着她，忽然笑了：“你长得真像她。尤其是眼睛，和当年一模一样。”
谢琬的手抖了一下。
“她没死。”他说，“但她活不了太久。那毒是慢慢发作的，三年，最多五年。只要不停药，就不会立刻倒下。可一旦停了，七日内必死。”
我盯着他：“所以你们一直在给她续命？为了什么？让她多受几年罪？”
“不是我们。”他摇头，“是裴仲渊自己下的令。他说……要让她亲眼看着女儿被人当成弃婴送出宫，看着谢家另立千金，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侍卫一个个背叛她。”
谢琬咬住嘴唇，没出声。
我知道她在忍。
但她没哭。反而把弩往前送了半寸，顶住对方喉结：“谁动手的？是我养父，还是裴仲渊？”
“动手的是个大夫。”他说，“但命令来自裴母。她在宫外开了家药堂，每月派人送药进去。名义上是调理身子，其实是加量催毒。”
王铎一拳砸在墙上：“我就知道！那天晚上我冲进寝殿，皇后已经倒在床上，嘴里全是黑血。她说了一句‘别信药’，然后抓住我的手，把一枚玉珏塞进我掌心……”
他说不下去了。
我转头看他：“那块玉珏呢？”
“一直贴身带着。”王铎从怀里摸出来，递给我，“后来我才明白，那是调兵符的一半。”
我接过玉珏，又看向俘虏：“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为什么不早说？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
“我不是想活。”他喘了口气，“我是想确认一件事——她真的回来了。”
谢琬皱眉：“你说谁？”
“你母亲。”他盯着她，“二十年前她没死，只是被移到了地下密室。裴仲渊以为她死了，可她还活着，一直被关在城东的老宅地窖里。每个月都有人去喂药，防止她醒过来。”
我心头一震。
这不可能是假的。他说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和已知线索对上。裴母会制毒，裴仲渊有动机，谢琬出生那年宫中确有异动，皇后突然病重，对外宣称暴毙，连葬礼都没办。
可如果她还活着……
“你怎么证明？”我问。
他从嘴里吐出一颗蜡丸，已经被咬碎了大半：“里面有张地图。标了地窖的位置，还有守卫换岗的时间。这是我最后一次任务，要是失败，他们就会杀了她灭口。”
我接过蜡丸残片，里面确实有张小纸条，墨迹未干。
谢琬一把抢过去看了眼，脸色瞬间发白。
“明天午时。”她抬头，“守卫换班，中间有半盏茶的空档。就在那个时候，我要把她带出来。”
王铎急了：“小姐，这可能是陷阱！万一他们故意放消息引你上钩——”
“那我也要去。”她说，“就算里面等着我的是刀，我也得见她一面。”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折扇从腰间拿出来，打开又合上。
“不是陷阱。”我说，“是裴仲渊在逼我们现身。他知道我们会查到这一层，所以他留了个口子，让我们自己走进去。”
谢琬看着我：“那你去不去？”
“我去。”我说，“但我不会按图上的时间进地窖。”
“那你什么时候？”
“今晚。”我站起身，“趁着他们以为我们还要等明天的时候。”
王铎瞪大眼：“太险了！万一里面埋伏重兵——”
“正因为他们觉得我们不敢今晚动手，所以防备最松。”我收起扇子，“而且，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带这个人一起去。”
我指向俘虏。
他苦笑：“你想拿我当人盾？”
“不。”我说，“我想让你活着见到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也是被利用的棋子。但如果你想耍花招——”我凑近他耳边，“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离魂散。”
他没再说话。
谢琬把弩收了起来，转身往台阶走。走到一半停下，背对着我们说：“准备两匹快马，半个时辰后出发。带上家伙，我要亲手劈开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