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门外,清悦没有抬头。她手指还搭在账册边上,笔尖悬着没落下去。
“进来。”她说。
门开了,安蓉快步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她走到桌前,把纸条放在清悦手边,“主子,丙三刚传回来的。徐晋昨夜见了王家二管家,布包里是半块旧玉佩,样式像是兵部周员外郎府上的旧物。”
清悦看了那纸条一眼,没伸手去拿。她只问:“人呢?”
“已经让丙三盯住了,徐晋今早想出门,被家里拦下。说是父亲下了话,不许他再乱走动。”
清悦点头,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她合上账册,目光落在自己刚才写下的那行小字:“徐、王暗通,张为明线”。
外面的事开始串起来了。
可就在这时,值夜宫女轻手轻脚进来,在安蓉耳边说了几句。安蓉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清悦。
“宁常在和袁答应半夜在回廊碰面,说了几句话。听不清全部,但有一句清楚——‘外头有动静’。”
清悦没说话。她盯着桌角那盏油灯,火苗晃了一下,映得她脸上影子动了动。
片刻后,她开口:“她们什么时候见的?”
“戌时三刻,巡更刚过。两人各从自己宫里出来,站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散了。”
清悦慢慢翻开日程簿,在“后宫动态”那一栏画了个圈。她又问:“还有谁知道这事?”
“只有巡夜的两个老嬷嬷听见了。我已经让她们闭嘴,不准往外传。”
“很好。”清悦合上本子,“你现在去传丙三,我要知道这两个人最近三天见过谁,吃了什么药,写了哪些请安帖子。尤其是宁常在,她前两天是不是来问过灯火油料的事?”
“是。她说看库房增储,怕是宫里要办大事。”
清悦冷笑一声,“大事?她倒是灵醒。”
她顿了顿,又说:“别撤巡防,也不准搜查,更不能质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安蓉应了声“是”,转身要走。
“等等。”清悦叫住她,“把盯袁答应的两个人撤了。换一个我们的人,混进她日常洒扫的队伍里。要自然,不能让她察觉。”
安蓉点头,退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清悦重新打开战备专账,翻到药材库那页。六匣金创药已入库上锁,记录齐全。她提笔画了个勾,却没放下笔。
外面的事在动,里面也开始响了。
这动静来得太巧。她刚调动资源,胤禛刚接触人脉,消息就漏到了后宫。要么是有人看得太深,要么是宫里真有眼线。
她正想着,门外传来通报声。
胤禛来了。
他推门进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躬身,“额娘。”
“坐。”清悦指了指对面椅子,“张廷璐那边怎么样?”
胤禛坐下,“他说近来风声紧,劝我也少出门。但他也提到……边关驿马频繁调动的事,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了。”
清悦倒了杯茶递过去,动作很稳。
“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就是闲聊几句诗文,我也没多问。”
清悦吹了吹茶面,没喝。她想起前两天宁常在特意来问灯火油料增储的事。那时候她只当是妃嫔好奇,没往深处想。现在看来,那句话问得正好在点上。
消息是从宫里传出去的。
她放下茶杯,“你今天见他,有没有提军务?”
“没有。按您说的,只谈诗文。”
“很好。”清悦看着他,“但从明天起,凡涉及边情军报的话,一律用暗语。我说几个给你记下。”
胤禛拿出随身小笺。
“园中桂花将谢——代表消息传出;宜修亭台——代表加强布防;秋狝未定——代表行动延迟。你记住了吗?”
胤禛写完,点头,“记住了。”
“还有。”清悦声音低了些,“以后见外臣子弟,必须提前告诉我。我不在,你就不见。明白吗?”
胤禛抬眼,“您是怕有人借机打听?”
“不是怕,是防。”清悦说,“我们现在做的事,一步错,满盘皆输。你在外头走动,别人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你。你是靶子,也是诱饵。但诱饵不能乱放,得由我来牵线。”
胤禛沉默一会,点头,“我听您的。”
他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清悦叫住他,“今晚回去,把今日行程写进密册。安蓉会去取底稿。另外,从今天起,你身边必须有两个内侍跟着。换衣、如厕都不能落单。”
胤禛应下,走了。
清悦坐在原地没动。她把刚才那张写着暗语的小笺拿过来,看了一遍,折好放进抽屉最底层。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安蓉回来了。
“主子,丙三回报,袁答应身边那个宫女,今早偷偷烧了一张纸条。灰烬还没全灭,被咱们的人捡到一点残片,上面有个‘马’字,墨色很淡。”
清悦盯着她,“确定是烧的?不是撕的?”
“是烧的。她用手捏着一角,点火的时候还左右看了。”
清悦慢慢靠向椅背。烧纸条,说明她在传递信息。敢在这种时候动手,要么是蠢,要么是急。
她问:“现在盯她的人换了没有?”
“换了一个洒扫宫女,已经安排进去了。”
“好。”清悦摇头,“不抓人,也不加防。让她觉得没事,才能继续写。”
她翻开日程簿,在“后宫动态”下面写下新指令:
“所有异常言行,记录但不处置;各宫采买照常,不得削减一人份例;夜间巡更路线不变,轮值名单每日微调。”
写完,她在最后一行加了一句:“风欲起时,闭窗不如开隙——让他们以为无碍,才肯露出真形。”
安蓉站在旁边,低声问:“那宁常在那边……要不要也派人进去?”
清悦摇头,“不急。她既然敢问,就还会再问。等她主动伸手,我们再收网。”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透,永和宫檐下的灯笼亮着,风吹得灯罩轻轻晃。
她没叫人添茶,也没起身。手指还在敲桌面,一下,又一下。
宫道远处传来一声更鼓。
她忽然开口:“你去告诉丙三,让他盯住袁答应那个宫女。如果她再写东西,不管写什么,都要拿到手。烧了也要捡灰。”
“是。”
“还有,让西配殿的老嬷嬷换班时多说两句闲话,就说最近宫里要查账,各宫都紧张。”
安蓉明白了,“让她听见,以为真要查事。”
“对。”清悦点头,“让她慌,让她写。写得越多,漏得越快。”
安蓉退下。
清悦一个人坐在灯下。她把朱笔拿出来,在最新一道指令上落下最后一个字。
屋外,巡夜的灯笼还在来回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