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碧玉兔子挂坠静静躺在云芷掌心,温润的玉石却散发出砭人肌骨的寒意。驿站房间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窗外渐亮的天光非但没能驱散阴霾,反而将每个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婉儿……”萧景珩的声音艰涩,他试图从云芷手中拿起玉坠仔细查看,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玉石,云芷却猛地收拢手掌,将玉坠死死攥住,动作快得近乎应激。
她抬起眼,目光在萧景珩和千面脸上迅速扫过,那双刚刚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此刻锐利得像刚刚磨好的刀锋,带着一种审视的、几乎不近人情的冷光。
“这玉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什么无形之物听去,“你们之前,谁见过?在婉儿身上,或者……别处?”
千面立刻摇头,神色坦然:“郡主身上佩饰繁多,属下未曾留意这等小物件。”他顿了顿,补充道,“阁主,当务之急是找到郡主。这玉坠或许是线索,但也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障眼法。”
萧景珩看着云芷紧握的拳头和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心缓缓下沉。他熟悉这种眼神,那是猎物落入陷阱后,对周遭一切风吹草动都充满怀疑的本能。他放缓了语气,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云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太刻意了,不是吗?在你刚刚……回忆起某些事情之后,婉儿就出事,还留下这样一件东西。这更像是有人想利用你的过去,搅乱你的心神。”
“利用?”云芷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能如此‘精准’地利用我过去的人,会是谁?除了‘她’,还有谁能如此了解我,了解那枚玉坠对我的意义?”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景珩,“知道我们在此处的人,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镇北军的接应?你父王?还是……国师?”
她每问一句,萧景珩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他不是恼怒她的质疑,而是心痛她此刻的状态。那场回溯,不仅让她看到了背叛,更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剧毒的种子——猜忌。
“云芷!”萧景珩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看着我!我,萧景珩,镇北王世子,与你并肩作战至今,可曾有过半分对不住你?父王远在京城,为国戍边,岂会行此鬼蜮伎俩?国师若有恶意,昨夜飞剑传书时,我们便已身首异处!”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云芷混乱的心神上。她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眼中那过分锐利的光芒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不该怀疑你们……”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疲惫的哽咽,“可是萧景珩,我害怕……我怕那真的是她……我更怕,她不仅仅存在于我的过去……我怕她此刻,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算计着一切,包括……我身边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内心的恐惧。不再是面对强敌的凛然,而是对无形阴谋和至信背叛的深深忌惮。这种恐惧,比蚀骨的幽冥死气更能侵蚀人的意志。
千面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阁主,若真如您所疑,是那位‘故人’所为。那她掳走郡主,留下这似曾相识的信物,目的何在?激怒您?扰乱您?还是……引您去某个地方?”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云芷头上。她猛地清醒过来。是了,对方的目的绝非仅仅是让她痛苦、让她猜疑。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婉儿是饵,玉坠是钩。
“回京。”云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做出了决定。她的眼神重新凝聚起焦点,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涣散。“无论是不是陷阱,我们都必须回去。婉儿不能有事。”
她看向萧景珩,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更多的决绝:“但我们不能一起走。目标太大,容易被人一网打尽。你带着鲁工和墨尘,由镇北军暗中护卫,走官道,稳妥为上。我和千面,易容改装,先行一步,走小路探查婉儿的线索。”
这是最理智的安排,却也意味着暂时的分离。在可能存在的、无孔不入的敌人窥视下,分离本身就带着风险。
萧景珩深深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眼底不容更改的坚决。他知道,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反而会加深她内心的不安。他只能选择信任。
“好。”他点头,声音沉稳有力,“京城汇合。我会动用一切力量搜寻婉儿下落。你……万事小心。”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无论你怀疑谁,都不要怀疑我会站在你这边。”
云芷心头微震,迎上他坦荡而坚定的目光,那股萦绕不散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言,云芷和千面立刻开始准备。千面不愧是易容高手,不过一刻钟功夫,两人便已改头换面,成了一对相貌普通、风尘仆仆的江湖兄妹。
临行前,云芷最后看了一眼那枚被她用布帛小心包裹起来的玉兔挂坠,将它贴身收好。这不是纪念,而是警醒,也是线索。
她和千面如同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边境清晨稀疏的人流,朝着京城方向疾行而去。
萧景珩站在驿站窗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阳光彻底照亮了大地,却照不亮他心头的沉重。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从信鸽铜管中倒出的、承载着密信的小小蜡丸,指尖用力,将其捏得粉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力量强大的敌人,还有潜藏在暗处、善于玩弄人心的鬼蜮之徒。而云芷心中的那道裂痕,或许将成为对方最致命的突破口。
他必须尽快赶回京城,不仅要找到婉儿,更要稳住朝堂暗流,为云芷撑起一片相对安稳的后方。这场斗争,早已超越了个人恩怨,变成了信念与意志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