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房间内,死寂得只能听到云芷压抑的喘息声。她靠在萧景珩怀中,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但那双曾映照过紫霄雷海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被抽离,只余下一具被背叛掏空的躯壳。
萧景珩没有催促,只是稳稳地扶着她,内力如涓涓细流,无声地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经脉。他能感觉到,她体内那股新生的、融合了星辰与寂灭的力量,此刻正如同被惊扰的蜂群,躁动不安地流转,时而冰寒刺骨,时而灼热逼人。强行回溯天劫场景,尤其是直面那锥心刺骨的背叛,对她造成的影响远超表面所见。
千面悄无声息地退至门边阴影处,如同融入了墙壁。他收起了短刃,脸上惯有的戏谑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凝重。他虽然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云芷那声泣血般的“窃贼”和此刻万念俱灰的神情,已说明一切。这位年纪轻轻的阁主身上,背负着远超他想象的沉重过往。
良久,云芷终于动了动。她缓缓直起身,脱离了萧景珩的扶持,动作有些僵硬。她抬手,用袖口用力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力道大得几乎擦伤皮肤。再抬眼时,那双眸子里的空洞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取代,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没事了。”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强行将情绪剥离后的诡异镇定。
萧景珩眉头微蹙,这样的云芷让他更加担忧。“你看到了什么?那个窃贼……”
“一道影子。”云芷打断他,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随即紧紧攥成拳,强迫它们稳定下来。“面容看不清,被秘法遮蔽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压抑即将喷薄而出的名字。“但……我捕捉到了一丝灵力的特质。很熟悉……熟悉到让我觉得……荒谬。”
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萧景珩从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混合着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那绝非寻常敌人,定是她前世极为亲近信赖之人。他心中一沉,若真如此,这背叛带来的伤口,远比任何武力造成的伤害都要深重。
“前世种种,未必与今生相干。”萧景珩试图宽慰,声音低沉而坚定,“至少在这里,你并非孤身一人。”
云芷闻言,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不相干么?”她抬起眼,看向萧景珩,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窃天》之术现世,幽冥殿活动频繁,血祭阵法,蚀骨追杀……这一切,当真与我前世遭遇毫无关联?那为何我回溯的记忆,与此刻感知的邪法同出一源?为何那丝灵力……让我如此在意?”
她一连串的反问,让萧景珩哑口无言。逻辑的链条冰冷而清晰,指向一个他不愿相信,却不得不面对的可能——云芷前世的悲剧,并非孤立事件,而是一场跨越了时空、延续至今的阴谋。
“我需要确认。”云芷重复着这句话,语气却不再是之前的脆弱,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我必须知道,是不是‘她’。”
这个“她”字,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却轻巧的振翅声。一只通体灰羽、毫不起眼的信鸽穿过微明的天色,精准地落在了窗棂上,腿上绑着一枚细小的铜管。
千面眼神一凛,瞬间掠至窗边,警惕地检查了信鸽和铜管,确认无毒无陷阱后,才将其取下,递给萧景珩。“是京城来的,最高级别的信鸽渠道。”
萧景珩迅速拆开铜管,取出内里的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简洁的密文,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甚至比刚才看到云芷状态异常时更加阴沉。
“怎么了?”云芷察觉到他的变化,心头莫名一紧。
萧景珩将纸条递给她,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难以置信:“京城刚传来的消息。三日前,也就是我们与蚀骨在义庄血战的那晚,郡主赵婉儿……于深夜独自离府,至今未归。府内下人只说她接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后,便神色匆匆离开,再无音讯。”
“婉儿?”云芷一怔,接过纸条。赵婉儿,那个性格爽利、心思单纯,在她初入京城时便对她释放善意的郡主,是她今生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搜寻的人在她常去的一家胭脂铺后院,发现了这个。”萧景珩又从铜管中倒出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以碧玉雕琢成的兔子挂坠,栩栩如生。玉质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
云芷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枚玉兔挂坠,她见过!就在她回溯的记忆碎片中,在那道幽影——极有可能是夜岚的腰间,也曾悬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玉兔挂坠!那是夜岚拜入师门时,师尊所赐,她曾无比珍视,从不离身!
前世信物,今生重现。
是巧合?还是……警告?或者说,那只无形的手,早已不仅仅满足于纠缠她的过去,更开始染指她的现在?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云芷握着那枚冰冷的玉兔挂坠,只觉得它烫得吓人。
她刚刚才对前世的挚友产生无法磨灭的怀疑,今生唯一交心的朋友便离奇失踪,现场还留下了与疑似背叛者相关的信物……
这真的是巧合吗?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珩,眼中之前的冷静被一种深刻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疑取代。她发现自己此刻看谁,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怀疑的阴影。就连萧景珩那写满担忧的熟悉脸庞,在此刻的她眼中,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不定。
信任,这本该坚不可摧的基石,在残酷的真相与诡异的“巧合”面前,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