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月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重新抄写的图录上,手中笔不自觉停下。油灯的火苗闪了一下,照在云绮月的眼睛里。她手指停在阵图上方,没有按下去。 纸上那道划痕已经沾了水,泛着淡淡的光。两边的符文排得很整齐,中间却空了一小段。这不像坏掉,倒像是故意留的。
她呼吸一顿。这空隙太干净了,不像是时间久了磨坏的,反而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准。她看过很多残破的阵图,断的地方都会有毛边或者烧焦的痕迹。可这个没有,就像有人把一段线剪断,又悄悄补上表面。
叶凌轩蹲在沙盘前,手指划过几条红线。他刚把《玄枢志》里的图画上去,却发现有一股灵力走不通。不是堵住,也不是乱了,是方向错了——它不该往外流。
他又试了一次,用力更重,指尖都发白了。灵力慢慢注入红线,结果还是一样。两条主脉快到中心时突然分开,像水流绕开坑洼,往边上跑。
“这里不对。”他说,声音不大,但很沉,“按书上写,这种阵启动后,能量应该往中间聚。但我们画的图,有两条线是往外散的。”
云绮月点头,眼睛没离开图纸:“我也发现了。本来以为是坏了,现在看可能是设计成这样的。”她顿了顿,“好像……就是让人以为它是残阵。”
柳萱儿靠在软垫上,脸色很白,嘴唇也没血色。她手里拿着一页纸,边角都被摸烂了。这是她朋友偷偷送来的情报,字写得潦草,墨也花了,但内容清楚。
“我找到一个说法。”她说话声音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楚,“叫‘逆召符序’,百年前西幻洲有个邪修用过。不是封印,也不是镇压,是用来接魂的。”
叶凌轩抬头,眼神一冷:“接魂?”
“对。”柳萱儿把纸递过去,手有点抖,“它不拦东西进来,反而专门开一条路,让外面的魂顺着地脉进到某个地方。就像……点灯引火。”
叶凌轩接过纸,快速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北冥墟挖出的一座古墓——棺材完好,尸体没烂,可周围的符阵都是向外散的,灵气像网一样铺开。当时他不懂,只当是外族风俗。现在想想,和眼前这个阵很像。
云绮月走到桌边,拿出一个乌铁盒子。封条已经被撕了,里面有个暗红色的手印,像是干了很久的血。她取出一张信纸,手指碰到那抹红时,心里猛地一跳。
这是柳萱儿送情报后收到的回信,上面没字,只有几道简单的线条。看着随意,但她把这张纸和废墟里的符文叠在一起时,竟然完全对得上,连弯折的角度都一样。
“这不是巧合。”她说,声音低但很稳,“冥引砂能找魂的波动,说明有人想确认我们有没有发现真相。他们怕我们知道这个阵不是锁东西的,而是为了让什么东西回来。”
说完这话,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风停了,连油灯都不跳了。
叶凌轩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沙盘上的三条主线重新摆了一遍。他没去补那个缺口,而是用自己的灵力当桥,直接连上两端。一点青光从他指尖冒出,沿着红线走,直到碰到底下的核心。
突然,沙盘中间亮起一圈蓝光,像水一样冷,只闪了一下就灭了。
“通了。”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发紧。
云绮月立刻拿出另一张图,摊在桌上,对照《九洲阵源考》里的结构。她一个个数阵眼的位置,手指停在西北角那个被涂黑的小圈上。那里本该写名字,却被墨盖住了。
“这本书说,所有大阵都有个‘锚点’。”她指着那个位置,“必须用活人的血激活,不然整个阵就是死的。可我们在废墟里没看到祭坛,也没血槽。”
柳萱儿坐直了些,额头出汗,明显很难受:“会不会……锚点不在地上?”
“你是说地下?”叶凌轩问。
“不是。”她摇头,眼神清醒,“我说的是‘容器’本身。如果那具身体还有点生气,或者以前住过强魂,它自己就能当锚。”
三人对视一眼,都不用说话,已经明白意思。
魔族不需要别人献祭。他们只要等到月蚀之夜,天地气机最强的时候,用符阵把散在外面的魂一块块拉回来,就能唤醒那个身体。
这不是复活,是归来。
云绮月拿起朱砂笔,在阵图中间画了个圈。她没写字,也没标身份,只在周围画了七条线,每条都连向远处的地脉支流。
“这七条线对应七星。”她说,“平时不动,只有月蚀那晚才会一起动。那时候,整个阵就成了通道,专等魂回来。”
叶凌轩站起来,走到墙上的总图前。他扫过一堆标记,最后停在一条蓝线尽头的一个小叉上。这个符号不起眼,像是随手画的,但很规整。
“这是你加的?”他回头问。
云绮月走过来:“嗯。这条线经过的地方,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我取了样本,颜色发暗,闻着有点腥。刚才化验了,里面有微量魂尘。”
“魂尘?”柳萱儿皱眉,“这种东西一般只出现在放了很久的残魂旁边,比如老棺材、断剑,或者……死不透的尸体。”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云绮月声音很轻,却让人心里发冷,“废墟下面的东西,早就该死了。但它一直被人供着,拿活人的魂喂它,维持状态。那些符文不是为了困它,是为了养它,等它醒。”
叶凌轩手按上剑柄。他没说话,但眼神变了——像猎人看到陷阱,也像战士面对敌人。
柳萱儿低头看手里的青铃。裂纹里的紫粉没了,但她知道,监视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她。那粉叫“影聆砂”,能感应神识变化,只要她动念头,那边就会知道。
“他们一定派人盯着藏书阁。”她说,“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在图上动手脚。我们现在知道的东西,一半可能是假的。”
云绮月打开玉匣,拿出一块青玉简。这次她没收好,而是放在桌上,正面朝上。
“那就重新查。”她说,“所有资料都拿来比。单独出现的说法,一律不信。我们要找的是三处都能对上的内容。”
她拿出三本书:一本是紫霄仙门的秘典,装订整齐,字迹工整;一本是天工阁匠人写的,有很多图和注解;最后一本是散修传的残卷,纸都黄了,边角破了,但有不少正经书没有的野史。
她一页页翻,看到“幽冥续命”就划红线,看到“逆召”“归魂”就标黄,提到“容器”或“锚体”就打星。
半个时辰后,她列出十二条共同信息。其中有六条都说同一件事:这种阵撑不了太久,必须在第七个朔月夜完成仪式,不然会反噬,阵毁人亡。
“时间不多了。”叶凌轩说。
“还有八天。”云绮月合上笔记,语气平静,“下次月蚀是第八天午夜。他们选这个时候,地脉最强,也好控制魂流。”
柳萱儿突然抬头:“等等。你说地脉最强的时候……是不是护山大阵最弱的时候?”
云绮月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各大门派的护阵都要用地脉力量,每次天地气机大变,都会短暂混乱。那一瞬间,防御最松。
“他们是想趁乱动手。”她说,声音变冷,“一边唤醒身体,一边攻防线。两件事一起做,我们顾不过来。”
叶凌轩转身要走:“我得马上发密信,提醒师门加强戒备。”
“不行。”云绮月拦住他,“你现在发信,只会暴露我们知道了。能在资料里动手脚的人,也能截你的消息。我们必须装作还在查,实际上……抢在他们前面解开所有机关。”
柳萱儿扶着桌子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还是站稳了:“我可以再写一封信,找个别的理由转移注意力。就说我在找一本失传功法,想借更多外围典籍,把他们的目光引开。”
云绮月看着她:“你能撑住吗?”
“短时间没问题。”她笑了笑,笑得很累但很倔,“我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云绮月点头,看向沙盘。她拿起细笔,蘸了朱砂,在原来断开的地方画了一条虚线。线很细,却穿过整个阵心。
“这才是完整的路。”她说,“他们故意留下缺口,就是让我们以为它是坏的。其实,这个缺口才是开关——只有外力强行接上,才会真正启动。”
叶凌轩盯着那条线,瞳孔一缩:“如果我们提前破坏它呢?”
“不行。”柳萱儿摇头,声音冷静,“这种阵一旦坏了,会立刻放出存着的魂力。万一炸了,整片沙漠都会变成死地。而且……身体可能会提前醒来,只是不完整。那样的东西,既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只会拼命吃人。”
帐篷里没人说话。油灯“啪”地响了一声,火星落下。
云绮月伸手摸了摸阵图中间的空白。她的手指很冷,像碰到冰一样。那具身体的名字没人敢提,可它的影子早就压在所有人头上。
“我们不能让它醒。”她说,“也不能让它死。唯一的办法,是找到控制点,在仪式开始前切断能源。”
叶凌轩问:“在哪?”
“不知道。”她摇头,“但一定在阵眼交汇的地方。那里会有主控符牌,或者核心灵石。只要毁掉它,整个阵就没用了。”
柳萱儿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旧纸:“我记得《葬外录》里有一句——‘引魂不过三更,持灯者必守灯芯’。灯芯,是不是你说的控制点?”
云绮月猛地抬头。
她快速翻书,在一页边上找到了这句话。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灯熄则魂散,灯移则形毁。”
她的手指停在“灯”字上,心跳加快。
“我知道了。”她说,声音几乎听不见,“那个身体不是被动等的。它本身就是灯芯。而控制它的关键……不在地下,而在上面。有人一直在看着它,守着它——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持灯者’。”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一阵震动。
三人同时看向帐外。风停了,营地很静,连巡逻的人都没了脚步声。但地面在颤,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醒来。
云绮月赶紧收起图纸,把玉简塞回匣子。她刚盖上盖子,就看见匣底闪过一道紫线,钻进了木缝。
她僵住了。
那不是木头的纹路,也不是旧伤——那是符咒,一道微型追踪符,早就藏在匣子里。
有人,一直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