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厚重的实木门“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陆砚深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中,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像受伤野兽的喘息,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额头顶着膝盖,双手死死插进头发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像无数条细密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害怕。
害怕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会将他这三年来赖以生存的根基彻底摧毁。
害怕自己,才是那个施加了最深、最无法饶恕伤害的人。
不行。
不能这样。
他必须知道。
必须弄清楚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团烈火,猛地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猛地抬起头,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慌、悔恨、以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撕开所有迷雾的决绝。
他不能等。
一刻也不能。
陆砚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冲到书桌前,甚至来不及开灯,直接按下了内部通讯的紧急呼叫键。
“所有人,立刻到一号会议室!”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铁血的命令口吻,“五分钟!迟到一秒,后果自负!”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阵短暂的、压抑的骚动和迅速应答声。整个宅邸,乃至整个砚深集团的核心安保和信息团队,都被这从未有过的、透着极度危险的指令惊动。
五分钟后。
一号会议室,灯火通明。长条会议桌两旁,坐满了神色紧张、大气不敢出的核心下属。有负责集团信息安全的顶尖黑客,有掌控着庞大地下情报网的灰色地带负责人,有专门处理“特殊事务”的私人安保队长。这些人,平时很少同时出现,他们是陆砚深隐藏在光明商业帝国之下的、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爪牙。
陆砚深站在主位前,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他没有坐下。灯光从他头顶照射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即将扑食的、濒临失控的猛兽。
“听着。”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我要你们动用一切资源。我说的是,一切。”
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压力。
“不计成本。”
“不问手段。”
“我要知道三年前,沈家破产前后,所有被掩盖的、被忽略的细节!”
“特别是关于星耀科技赵东来的一切动作!”
“那笔通过瑞士‘阿尔法’渠道汇出的款项,最终流向了哪里?每一个经手人,都给我挖出来!”
“当年那些寄到我邮箱的所谓‘证据’,来源是哪里?Ip地址?邮寄路径?伪造的技术细节?我要最精确的报告!”
“还有……”他的声音在这里有瞬间的凝滞,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查沈清弦。她当年……除了签那份该死的合约,还遭遇过什么?有没有人威胁过她?接触过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冷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快速记录纸张的沙沙声,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这不再是商业调查,而是一场……指向老板内心最深伤疤的掘墓行动。
“动用所有暗线。”陆砚深看向那个负责灰色地带的情报头子,眼神阴鸷,“必要的时候,可以用‘非常’手段。我要的是结果,过程我不在乎。”
情报头子心中一凛,默默点头。他知道“非常”手段意味着什么——恐吓,绑架,甚至更极端的方式。老板这次,是真的疯了。
“技术组。”陆砚深转向那群顶尖黑客,“全球范围内,搜索所有三年前可能与沈清弦有关的数据库记录,交通监控,通讯记录……哪怕是被删除的,也要给我恢复!重点是她在签合约前一个月内的所有行踪!”
“安保组。”他最后看向私人保镖队长,“调整所有外派人员的指令。找到沈清弦的踪迹,是第一优先级。但是……”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决心,“找到后,不准惊动她,不准强迫她,更不准伤害她分毫!你们的任务,是确保她的绝对安全!暗中保护!明白吗?”
这道指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从“抓回来”到“确保安全”,这其中的转变,意味着天翻地覆。队长迅速反应过来,重重应道:“明白!保护目标,绝不惊扰!”
陆砚深挥了挥手,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散会。24小时,我要看到初步进展。”
人群迅速无声地退去,会议室重新变得空旷。陆砚深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明亮的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命令已经下达。
巨大的机器开始以最高效率运转。
朝着那个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真相。
但他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反而有一种更深的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
他害怕调查的结果,证实他最坏的猜想。
那样,他将如何面对沈清弦?
如何面对自己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
他转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繁华,冷漠。他曾站在这里,俯瞰众生,觉得自己掌控一切。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怜,像一个站在悬崖边、即将坠入深渊的人。
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在一个加密号码上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是顾怀瑾的号码。那个可能知道部分真相的男人。他现在还不敢面对他。他需要自己先弄清楚,才有勇气去质问,去……祈求可能的帮助。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陆砚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将自己钉在书房里。咖啡一杯接一杯,烟灰缸很快就堆满了。他疯狂地审阅着不断传来的碎片化信息,试图从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每一份报告,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砌着他心中的悔恨之墙。
每一个线索,都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穿着他最后的侥幸。
他看到了星耀科技赵东来在沈家破产前后的异常资金流动。
查到了那笔汇款的最终去向,果然流入了一个与赵东来关系密切的离岸空壳公司。
技术组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通讯记录碎片,指向沈清弦当年可能接到过匿名威胁电话……
真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也越来越……残酷。
陆砚深的心,也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他几乎可以确信了。
那个他恨了三年的“背叛”,很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沈清弦的、卑劣的阴谋。
而他,成了这场阴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亲手,将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啊——!”
他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钢化玻璃窗上!玻璃发出沉闷的巨响,纹丝不动,他的手背却瞬间红肿破裂,渗出血丝。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却无法减轻心口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必须找到她,立刻。
马上,在她彻底对他绝望之前,在他永远失去赎罪机会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