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手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另一侧的景象吸引。
只见陆亚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他不再安静地坐着,而是微微歪着头,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丹凤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充满好奇地追随着庭院中飞舞的一点微光。
那是一只误入废墟的夜蝶。翅膀并不华丽,是朴素的灰褐色,边缘带着一圈淡淡的银边,在星辉下轻盈地扇动着,划出忽高忽低、毫无规律的轨迹。
陆亚的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孩童般的惊喜光芒。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也忘记了永宁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有些笨拙地挪动着脚步,微微弓着腰,双手做出虚抓的姿态,眼睛紧紧盯着那只上下翻飞的蝴蝶。
“蝴蝶……”
他低低地、带着新奇地呢喃了一声,声音清越,如同山涧清泉。
他尝试着扑了一下,动作生疏,自然落空。
蝴蝶轻盈地一个转折,飞向了另一边。陆亚也不气馁,脸上反而露出更加专注和兴奋的神情,像发现了最有趣的玩具,立刻调转方向,又蹑手蹑脚地追了过去。他追逐着那点微光,在星辉下的荒庭里笨拙地移动,脸上洋溢着一种毫无心机、全情投入的快乐。那纯粹的笑容,在星光照耀下,美好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
永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蝴蝶,在陆亚眼中是自由飞舞的精灵,是带来快乐的玩伴。可它是否也有它的命运?它为何会在这深夜飞入这荒僻的院中?它下一刻会飞向何方?是否会撞上蛛网?是否会力竭而亡?它的轨迹,是否也如那散乱的卦象,看似无序,却早已注定?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心中莫名一悸。
她低头看向怀中那捆竹简。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解开了那捆绑竹简的坚韧皮绳。
皮绳散开,竹简在怀中轻轻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小心翼翼地将竹简在膝上摊开。
借着清冷的星辉,竹片上细密而清晰的刻字映入眼帘。
那字迹清秀娟丽,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柔韧与内敛的力量,一笔一划却都刻得极深,力透竹背,仿佛承载着书写者全部的心血与执念。
刻痕边缘圆润,显然被主人无数次地抚摸、阅读、思索。
开篇并无冗长引言,而是直指核心。
“吾儿,见字如晤。”
永宁的心猛地一跳!
吾儿?
这是……一位母亲留给孩子的?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还在专注扑蝶的陆亚。
然后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继续往下看。
“天地有常,周行不殆,此谓‘道’。然道之显化,在于‘易’。易者,变易、不易、简易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此阴阳流转、五行生克,乃天地运行之根本规律,亦为吾辈参悟、运用之基石。”
“世人常言‘顺天应命’,然命数如织网,看似密不透风,实则必有‘隙’可循!此‘隙’,便是那遁去之一,是阴阳流转中刹那的失衡,是五行生克中微妙的转换节点!吾穷究此道,非为逆天改命,实为寻此‘隙’,为吾儿争那一线生机!”
永宁呼吸一滞。
寻隙!争一线生机!这与刚才那男人所说的话,何其相似!
这位母亲,竟也是在对抗着某种注定的“命数”?
“器物,非死物。其材取于地土、金、木,其形应于天星宿、方位,其用合于人心意、念力。以吾之意念为引,沟通天地玄机,赋予器物特定之‘象’与‘意’,使其成为撬动天地规律之支点,此乃‘易器’之本!”
“然,易器之力,终有穷尽。欲行非常之事,需借非常之势!堪舆风水,乃天地自然形成之巨大‘易器’!山形水脉,聚散藏露,龙砂穴水,无不是天地阴阳五行之力磅礴显化!若能识其‘真形’,明其‘真意’,以自身易器为引,嵌入其关键节点,则可借天地伟力,成己所不能成之事!此谓‘借势’,如小溪入海,如星火燎原!”
看到这里,永宁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借势!嵌入节点!
这不就是……卡bUG吗?!
利用天地自然这个庞大系统本身的规则和力量,找到它的薄弱点或者可利用的“后门”,把自己的“小外挂”比如易器插进去,从而获得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
这位母亲……简直是天才!
“更有甚者,可‘造势’!非凭空而造,乃以易器为基,以自身为阵眼,以特定方位、特定器物为节点,引动、汇聚、梳理周遭玄隐真炁,强行构建一个微小的、可控的、符合特定需求的‘堪舆场域’!此道极险,耗神甚巨,且易引动不可测之变,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然,若成,则如掌中握乾坤,方寸之地,自定法则!”
造势!
自己构建一个小型的天地规则!
永宁的心怦怦直跳,这想法太疯狂、太诱人了!
她想起了自己引动龙虎星墓格局注入陶瓶的经历,那不正是初步的“借势”吗?那“造势”…又该如何?
竹简的内容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精妙。它详细记载了如何通过观察星辰方位、地脉走向、草木枯荣甚至鸟兽行迹,来推断特定时间、特定地点阴阳五行之气的流转盛衰寻找天地之“隙。
如何根据不同材质金木水火土的天然禀赋,赋予它们不同的“象”与“意”,并通过特殊手法包括意念灌注、符文刻录、甚至特定环境温养进行“点化”。
如何利用简单的器物组合,形成微小的五行生克循环,达成特定的效果如聚气、净化、防御。甚至……如何将目标人物的气息、精血乃至一缕意念,通过特殊媒介与易器相连,实现更深层次的“器脉同调”……
字里行间,充满了智慧的火花和孤注一掷的勇气,也透露出书写者为了那个“吾儿”,甘愿穷尽一切、挑战一切禁忌的决心。
永宁看得如痴如醉,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处何地。那些玄奥的理论,那些精妙的“卡bUG”技巧,如同甘霖般注入她干涸的心田,将她之前对易器粗浅的领悟瞬间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原来,易之道,竟能如此运用!
原来,对抗命运,并非空谈!
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最后几片竹简,心跳越来越快。当她的视线落在最后的落款上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瞬间僵在原地!
那落款并非印章,依旧是娟秀的刻字,只有两个字,却力透千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与深沉的眷恋。
“元争”
元争?!
永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过!
就在不久前,在东宫密室里有个贞人的名字“贞人争”,原来是位伟大的母亲吗?
那个男人也曾提到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身死道消者更有之!”
他说的那个“身死道消”的惊才绝艳之辈,难道就是……这位“元争”?!
而这位“元争”……她口中的“吾儿”是谁?她的孩子在哪儿呢?
她再次抬头,看向天上的星辰,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看远处那个终于扑到了蝴蝶或许只是虚影,正对着空无一物的掌心,露出困惑的陆亚。
再回头,永宁已经泪流满面。
星枢承露瓶静静地立在陆亚脚边不远处的阴影里,瓶口的水光倒映着天上的星辰,内蕴的微光如同呼吸般轻轻闪烁,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