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江逾白家门时,天已经黑透了。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药袋还放在茶几上没拿走,但我顾不上回头。那张打印纸被我折成小块,塞进了外套内袋,紧贴胸口的位置,像一块温热的石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系统提示弹出:**“请向江逾白说出一句你从未说出口的话。”**
我没点开,也没删。只是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腕。
第二天一早,江逾白来接我,车停在校门口最偏的角落。他没说话,递来一杯豆浆,吸管还是弯的。我接过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他顿了半秒,才收回。
“我爸让我带你去祠堂。”他说。
我咬住吸管,没问为什么。车一路往城郊开,窗外从林荫道变成石板路,最后停在一扇漆色斑驳的木门前。
江父坐在香案后,一身深灰长衫,面前摆着一副棋盘。黑白子各占半边,残局未定。几个穿着家常便服的老人坐在侧席,没人说话,空气像是凝住了。
江逾白站在我身侧,距离刚好能听见彼此呼吸。
“这局棋,”江父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是他十五岁那年下的。”
我盯着棋盘,没动。
左下角黑势连绵,白子困于中腹,看似无解。但细看几步落子节奏,又不像纯粹对弈——更像是某种试探,一种藏在规则里的对话。
“您想看他破局?”我轻声问。
江父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停了两秒。“我想看你们怎么一起破局。”
周围人轻微骚动。有人低头咳嗽,有人交换眼神。我知道他们在等我退让,等我说“这是你们家的事”。
可我昨天刚看过那个铁盒。
我往前半步,靠近棋盘。江逾白没拦我。
“这不是胜负题。”我说,“是选择题。”
江父没应,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我继续:“黑子压得太狠,白子逃不掉。但如果不是逃呢?如果白子根本不想活,只想换一个位置——”
我说到这儿,伸手,轻轻将江逾白的手腕托起,引导他抬起右手。
他的指尖微颤,在触及棋子前停了一瞬。
我低声说:“天元。”
他落子。
“啪”的一声,清脆得像是裂开一道缝。
满座皆静。
江父缓缓起身,走到黑棋罐前,掀开盖子,伸手探到底部。再拿出来时,指尖夹着一张泛黄的纸。
纸页边缘卷曲,有折痕,看得出曾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
“2017年围棋社报名表。”他念出标题,声音平静,“推荐人是我。”
我认出来了。那年我刚升入高三,学校公告栏贴过社团招新名单。我记得那天风很大,走廊窗户没关,纸页哗啦作响,我站在人群外看了一眼就走了。
原来他也报了名。
更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会下棋。
江父把纸摊在香案上,面向所有人。“他后来没去训练,也没参加比赛。社团老师问我,我说孩子学业重,先搁一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逾白,又落回我身上。
“但我留了这张表。每年清明祭祖,我都拿出来看看。看他写的名字,看我签的字。”
没有人说话。
我忽然明白过来。
这局棋不是考江逾白能不能赢,而是考我们能不能读懂同一种语言。
他十五岁那年布下这局,等的是七年后有人能看懂他的困局;而江父留下报名表,等的也不是谁来继承产业,是等一个人出现,能让这个家里沉默多年的棋子重新落地。
“您早就知道我会来?”我问。
江父没直接答。“那天你在实验室拆U盘镀层的时候,我就让人调了监控。”他说,“你用显微镊的方式,和他整理标本的习惯一模一样。”
我怔住。
“你们做事的节奏,太像了。”他慢慢坐回去,“不是模仿,是天生就会往同一个方向想问题。”
江逾白站在我旁边,始终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他肩膀松了一下,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侧席有个老人忍不住开口:“可林小姐毕竟……不是江家人。”
江父没反驳,只问:“你知道这局棋为什么必须落在天元吗?”
那人摇头。
“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既不在边界,也不在角落的位置。”江父说,“它不属于防守,也不属于进攻。它是中心,是连接所有线的点。”
他看向我:“你能看见它,说明你不在外围看热闹。你在局里。”
我喉咙有点发紧。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旁观者。小组作业没人搭理我,食堂吃饭独自一人,连表白系统派任务都像是在逼我勉强融入别人的世界。
可现在,有人告诉我——你不是后来加入的,你是这个局本来就需要的人。
江逾白忽然动了。
他弯腰,从棋罐底部又抽出一张纸片。比刚才那张更小,像是从笔记本撕下来的。
上面只有一行字:
“如果有一天她来了,请让她先落子。”
字迹工整,日期是三年前。
我抬头看他,他避开我的视线,耳尖微红。
江父看着我们,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这局棋,我等了很久。”
祠堂里烛火晃了晃,映在香案上的报名表边缘微微翘起。江逾白把那张小纸条叠好,塞进我掌心。
我攥紧它,指节有些发白。
外面传来鸟鸣,一声短,两声长。像是某种回应。
江父忽然说:“下周董事会,你要来吗?”
我没回答。
江逾白轻轻碰了下我的手指。
我望着棋盘,黑子围城,白子居中,天元一点如星。
我开口:“我想带电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