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最后一名伙计冲入后合拢,将外界侍卫还有光亮隔绝。
门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众人劫后余生、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阿青在石门闭合的刹那已转身,短刃横在胸前,与老穆一同将允堂护在身后,警惕地面对着黑暗中那个发出声音的存在。
两名伙计也迅速拔出武器,呈犄角之势护卫两侧。
“你们是何人?”老穆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语气满是戒备。
黑暗中,那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声音传来。“过路之人,何必……”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一声闷哼打断。
是允堂。
允堂原本紧绷的神经在暂时安全后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心脏一阵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倒下去,脸色在黑暗中急速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允堂眼前阵阵发黑,阿青和老穆警惕的背影在他涣散的视线里变得扭曲模糊。
“阿允!”老穆离得最近,察觉到不对,立刻伸手扶住他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怎么回事?受伤了?!”
老穆第一时间以为是刚才奔逃中不慎中了暗箭或是旧伤迸裂。
阿青闻声回头,她仿佛看到允堂那急剧衰败的生命气息。一直冷静如冰的她,此刻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无法察觉的颤抖。
“不是伤……是毒……发作!”
老穆心头巨震,还未及细问,被他扶住的允堂身体一僵,最后一丝力气像被抽空,头无力地垂落,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允堂涣散的瞳孔里,最后映人的是阿青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骤然浮现出清晰无比的惊慌失措。
阿青看着允堂软倒的身体,那瞬间失去生气的脸庞,一直紧握短刃的手,抬起头,不再理会黑暗中那个神秘的西域人,声音失控急迫,对老穆说道。
“先离开这里!他的身体……等不了多久!”
名为“鬼藤枯”的奇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十一爷说过,此毒潜伏期不定,一旦发作,若十二个时辰内得不到缓解,不会死去,只会折磨得人痛苦不堪!
“跟老朽来。”
那西域老者似乎对这场变故并不意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向着黑暗深处走去。前方亮起一点微弱、似乎是磷火或者某种特殊萤石发出的幽绿光芒,勉强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狭窄陡峭的石阶。
别无选择!
老穆当机立断,对那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喝道。“背上他!跟紧!”
年轻伙计二话不说,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浑身冰凉的允堂背在背上。
阿青紧随在伙计身侧,目光看着允堂垂落下去的手,脑海想着方法吊住解开他身上那缕微弱的生机。
老穆和另一名伙计断后,一行人跟着前方那点飘忽的幽绿光芒,迅速没入地道深处。
死亡峡谷,裂缝之外。
沙狐和他仅存的两名手下,浑身浴血,单膝跪在南烁面前,头颅深深低下。
“末将无能!未能带回十五殿下!请陛下降罪!”
南烁端坐在马背上,宽檐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紧抿的薄唇和握着马缰、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此刻汹涌的心绪。
他望着那道已然闭合、毫无痕迹可寻的岩壁,以及地上那几具被神秘弩箭射杀的骑兵尸体,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半晌,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起来吧。不怪你们。”
沙狐等人一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南烁的目光扫过峡谷上方那片夺走了他数名精锐性命的岩壁,又落回到那道裂缝上,眼神幽深如潭。
“有人,处心积虑啊。”南烁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莫测。
张敬轩与张敬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凝重。
这一路,从允堂成功逃离宫禁,到药王祠的庇护,再到西域的接应,乃至刚才那精准无比的狙击援手……这背后若是没有人精心策划、动用庞大的资源和人力,绝无可能。
而陛下此刻的反应,恐怕心里对那“人选”已经有了明确的猜测。
在这西域之地,有能力、有动机,并且能调动如此力量的人……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只是,没有证据。
而且,陛下对此又会是何态度?
不等他们多想,南烁已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走。”
马蹄踏过染血的沙石,带着一身冷冽的煞气,率先向峡谷外行去。
张敬轩等人不敢怠慢,立刻率领剩余骑兵跟上。沙狐挣扎着起身,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岩壁,眼神复杂,最终也只能咬牙跟上队伍。
峡谷内,只留下激战后的狼藉与死寂,还有那隐藏在通道内正在与死神赛跑的几人。
幽暗的地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路向下,空气潮湿阴冷,那点磷火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石阶。
背着允堂的伙计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衣衫。
阿青紧贴在旁,不时伸手探向允堂的鼻息和颈侧,感受着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冰凉的脉搏,她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下去,覆上了一层寒霜。
老穆跟在后面,心情沉重。
他看得出来,阿青的惊慌不是假的,允堂中的毒恐怕极为棘手。
这突然出现的西域老者是敌是友?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里?又为何愿意帮助他们?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空气也稍微流通了一些。
磷火的光芒映照下,出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下洞穴。
洞穴一侧有一条地下暗河静静流淌,河水在幽光下呈现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洞穴中央,竟然有一小片开垦过的土地,上面种植着菌类和低矮草药。
那带路的西域老者停下脚步,转过身。
借着磷光,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老者身材枯瘦矮小,披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斗篷,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在黑暗中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把他放在那里。”老者指了指洞穴角落一块较为平坦、铺着干草的石板。
年轻伙计依言将允堂轻轻放下。
阿青立刻跪坐在旁,再次检查允堂的状况,他脸色已经白中透青,嘴唇泛紫。
“前辈……”阿青抬起头,看向那西域老者。“他中的是‘鬼藤枯’之毒,已开始发作,前辈……”
老者摆了摆手,打断了阿青,那双妖异的眼睛打量着昏迷的允堂,嘶哑道。
“‘鬼藤枯’……嘿,倒是好久没见到这东西了。算你们运气好,撞到了老朽这里。”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翻开允堂的眼皮看了看,又在他心口附近按压了几下。
“毒已入心脉,寻常之法无用。”老者站起身,走到那片发光的药圃旁,小心翼翼地采摘下几株颜色暗紫、形状如同鬼手的菌类,又从一个石臼里挖出一些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
“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也看……你们付不付得起代价。”老者将菌类和药膏混合在一起,用一种墨绿色的暗河水调成糊状,走回允堂身边。
阿青和老穆紧张地看着他。
代价?什么代价?
老者没有解释,只是用一块光滑的石片,将那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糊状物,仔细、均匀地涂抹在允堂的心口位置。
那药膏一接触到皮肤,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昏迷中的允堂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阿青的手死死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老者涂抹完毕,看着允堂心口那一片变得乌紫、并且在微微搏动的皮肤,嘶哑地低语了一句。
“接下来,就看‘鬼手菌’和‘阎王帖’,谁更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