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
薛家这是在押宝!他们看清了太子的强势与潜力,想要从龙立功,借此摆脱长期以来“亦商亦盗”的尴尬地位,真正融入新的权力格局,甚至获取更大的海贸特权!
周勃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利用薛家,确实能更快平定东南,挖出太上皇布下的暗桩。但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薛家势力庞大,野心不小,将来恐成尾大不掉之患。而且,此事必须立刻禀报太子,由殿下圣裁!
“薛家忠义,本官已知。”周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然此事关系重大,非本官所能独断。薛公子之意,本官会如实奏报太子殿下。至于合作细节……”
他的话尚未说完,突然,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高声禀报:
“报——!紧急军情!”
一名亲兵不顾礼节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惶:“部堂!宁波府八百里加急!三日前,大批倭寇趁我水师主力外出,突袭台州、温州沿海数个卫所和县城!攻势凶猛,台州府……台州府城一度告急!胡巡抚急令,请部堂速速率师回援!”
“什么?!”周勃猛地站起,案几上的药碗被带倒,褐色的药汁泼洒在西洋海图上,污浊一片。
薛崇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诧,但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周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调虎离山!这边主力被诱至黑水洋苦战,那边倭寇便直扑防御空虚的沿海腹地!
这绝不是“海龙王”残部能做到的!还有别的势力参与了进来!或者说,这本就是连环计中的一环!
他看着面前神色莫名的薛崇,又想到那潜逃的曹永昌、受伤遁走的“海龙王”、以及薛崇刚刚透露的“龙首宫”秘辛……
“传令!能动的船只,立刻集结!重伤舰由薛家船队协助拖行,全速……返航台州!”周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全速返航台州!”
周勃的命令如同砸在甲板上的冰雹,冷硬而急促。
尚能自主航行的“定远”、“扬武”两舰,立刻升起所有能用的船帆,舵手拼尽全力扳动舵轮,船身在呻吟中艰难转向。
而那艘缴获的、仍在缓慢进水的佛郎机战舰,则由薛家派出的两艘大船用粗大的缆绳拖曳,如同受伤的巨兽,被强行拉着移动。
整个船队,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焦躁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刚刚经历血战、伤痕累累的将士们,还未来得及舔舐伤口,便被后方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得措手不及。倭寇竟敢趁虚而入,直扑腹地!
“部堂,这……这怎么可能?”刘大勇吊着胳膊,脸色铁青,
“‘海龙王’主力刚被我们击溃,哪来那么多倭寇能同时袭击台州、温州?还攻势凶猛到府城告急?”
周勃站在“定远”号剧烈摇晃的船头,海风将他染血的征袍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漆黑的前路,目光比这夜色更沉。
“不是‘海龙王’。”周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是另一股势力,或者说……是早就潜伏好的另一把刀。我们,还有胡巡抚,都被算计了。”
“薛崇呢?”周勃突然问道。
“回部堂,薛家公子已回其座船,并表示愿派快船先行,为我等探查航路及台州府最新情况。”
周勃眼神微闪。薛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姿态也做得很足。
但这更让他心生警惕。薛家对东南的掌控力,似乎远超他的想象。这边军情刚至,他们便已准备好提供帮助,是未卜先知,还是本就知情?
“告诉薛公子,他的好意本官心领。探查可以,但切勿与可能存在的敌船接战,及时回报消息即可。”周勃吩咐道。
他需要薛家的情报网,但不能完全依赖,更不能让薛家借此机会扩大在官军中的影响力。
“另外,”周勃补充道,语气森然,“派人盯紧那艘被拖行的敌舰,还有我们船上的薛家送来的那些人。非常时期,需行非常之事。”
“明白!”
船队在夜色和风浪中,朝着台州方向拼命赶路。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意味着沿海城镇更多的杀戮和损失。周勃心急如焚,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统筹这残破的船队。
他回到舱室,摊开那份被药汁污损的海图,目光在台州、温州沿海的曲折岸线上扫过。
倭寇选择在这个时机,绝非盲目之举。其背后定然有精准的情报支持和周密的计划。
“报——!”亲兵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部堂,薛家快船回报!”
“讲!”
“据探查,袭击台州府的倭寇约有两千余众,装备混杂,但其中有部分人持有与‘海龙王’部下相似之快铳!他们避开我军重点设防的卫所,专攻防守薄弱的巡检司和沿海富庶村镇,烧杀抢掠,裹挟百姓,目前其主力似有围攻台州府城之势!温州方面情况类似,但规模稍小!”
快铳!又是那种犀利的火器!这几乎印证了周勃的猜测——袭击者与“海龙王”、佛郎机人脱不开干系,至少其装备来源一致!
“台州府城现有多少守军?胡巡抚何在?”周勃急问。
“台州府城原有守军加卫所兵约五千,但分守各处,府城之内恐不足三千!胡巡抚仍在杭州,已急调周边卫所兵马驰援,但……恐怕需要时间!”
三千对两千,守城虽不一定落败,但倭寇凶悍,又有快铳之利,府城一旦有失,整个浙东南将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周勃一拳砸在海图上,骨节作响。他现在恨不得插翅飞回台州!但麾下士卒疲惫,舰船损毁,航速根本快不起来!照这个速度,至少还需一日夜才能抵达台州外海!
必须想办法拖延倭寇的攻势!或者,另辟蹊径!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海图上,台州外海的一串岛屿——台州列岛。其中最大的上大陈岛,地势险要,且有淡水。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传令!”周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船队改变航向,不去台州府城直接登陆,转往上大陈岛!”
“上大陈岛?”刘大勇一愣,“部堂,那是为何?不去救援府城了吗?”
“救援府城是必然,但不能直接去撞倭寇的兵锋!”周勃解释道,
“我军疲惫,倭寇以逸待劳,正面硬拼,胜算不大。上大陈岛位于台州外海要冲,倭寇劫掠的物资、俘获的人口,很可能经由此处中转,或其舰队在此停泊补给!我们占据此岛,一可截断倭寇退路和海上来援,二可作为我军休整、补充淡水的前进基地,三可……围魏救赵!逼倭寇分兵回援,缓解府城压力!”
这是一步险棋!若判断失误,倭寇主力并未依赖海岛,则他占据孤岛毫无意义,反而可能被困。若倭寇舰队实力尚存,他这残破船队守岛亦是艰难。
但此刻,循规蹈矩只能被动挨打,唯有行险,方能搏出一线生机!
刘大勇略一思索,眼中也冒出狠光:“部堂高见!就这么干!娘的,抄他老窝!”
命令迅速传达。船队再次调整航向,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朝着上大陈岛的方向驶去。
周勃走出船舱,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正在遭受蹂躏的故土,是翘首以盼王师的百姓。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喃喃自语,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