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又煎熬了两日。城外,江东军的土山已然高耸过墙,如同巨人投下的阴影,牢牢笼罩在守军心头;壕沟纵横交错,深不见底,彻底断绝了任何大规模突围的可能。吕蒙“受损”的战船残骸依旧刺目地陈列在江面,而凌统大营后方,新的“粮草”仍在源源不断运抵,堆积如山。周瑜责罚吕蒙、凌统的消息,以及那则关于“秘议和谈”的流言,如同带着毒性的蔓草,在城内饥疲交加的军民中悄然滋生、蔓延。
一种诡异的氛围在弥漫。一方面是城外敌军看似“外强中干”的迹象带来的虚假希望,另一方面是日益严峻的生存压力——箭矢用尽,滚木礌石告罄,粮食配给已降至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伤兵因无药可医而在痛苦中缓慢死去。绝望与一丝被刻意营造出来的“生机”相互撕扯,让许多人的精神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邓义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在城头巡视。他看着麾下士卒那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以及望向城外“粮山”时那难以抑制的渴望眼神,心中如同压着万钧巨石。他甚至亲自检查了那批“劫获”的粮食,外层雪白的新米与内里霉变的黑粒、以及那些细微的药粉痕迹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周瑜的毒计,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缠绕着竟陵的咽喉。
“将军,弟兄们……快撑不住了。有些人开始私下议论,说周瑜既然想和谈,我们为何还要死守?不如……”一名亲信校尉凑到邓义耳边,声音沙哑,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邓义猛地瞪向他,眼中血丝遍布,低吼道:“闭嘴!那是周瑜的诡计!谁敢惑乱军心,我第一个砍了他!”但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了无力感,军师的命令是固守待变,可“变”在何处?希望又在何方?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城中那依旧沉默的帅府。
帅府内,气氛同样凝重,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决绝。林凡站在沙盘前,徐庶立于其身侧。沙盘上,代表竟陵的模型被密密麻麻的江东旗帜团团围住,唯有几处用极其细微的标记标注出的“通道”,象征着林凡暗中布置的联络线路。
“军师,周瑜的诱饵已经撒下,城内的情绪……快要到极限了。我们还要等吗?”徐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作为统筹内政与民心的负责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城内此刻濒临爆发的危机。
林凡的目光并未离开沙盘,他的手指在代表竟陵西门外凌统大营的位置轻轻敲击着。“周瑜想让我出城,去咬他挂在钩上的那块腐肉。”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算准了我军缺粮,算准了军心浮动,也算准了我可能会行险一搏,攻击他看似‘松懈’的粮道或营垒。”
“那我们是按兵不动,还是……”
“不,”林凡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我们出城。”
徐庶一怔:“军师!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
“因为他只算到了第一步,却未必算得到第二步。”林凡打断他,手指猛地从凌统大营的位置移开,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点向了沙盘上另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地点——那是位于竟陵与吕蒙水军锚地之间的一处江岸浅滩,标注着“芦苇荡”!“周瑜的重心在西路凌统的陆营和北路吕蒙的水寨。他定然认为,我若出击,必是垂涎其陆上粮草,或试图打通与北面的联系。他所有的埋伏,所有的杀招,都会集中在这两个方向。”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那片“芦苇荡”上:“但这里,这片看似无法通行大军、被他视为天然屏障的浅滩沼泽,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徐庶顺着林凡的手指看去,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明白了林凡的意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军师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佯攻凌统粮道,实则……直扑吕蒙水寨侧后?!”
“不错!”林凡眼中精光爆射,“周瑜示弱,我便示强!他要混乱,我便给他一场他意想不到的混乱!他不是陈列战船残骸以示‘虚弱’吗?那我便去亲眼看看,他的水军,到底还剩下几分战力!传令!”
林凡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邓义听令!”
“末将在!”邓义虽不明所以,但立刻挺直身躯。
“着你即刻从军中挑选还能战者,凑足两千精锐,饱餐战饭(动用最后的存粮),入夜后集结于西门!子时一到,大开西门,多举火把,擂鼓呐喊,做出全力突击凌统粮草囤积之地的态势!记住,你的任务是佯攻!声势要大,接敌要狠,但绝不可恋战,一旦遭遇敌军主力阻击,立刻交替掩护,撤回城内!我要你将凌统,乃至周瑜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西路!”
邓义虽然觉得此计冒险,但军令如山,轰然应诺:“末将遵命!必不负军师所托!”
“徐庶听令!”
“属下在!”
“邓义出击后,你负责守城!严密监控其他方向,尤其是北门水寨,谨防吕蒙趁虚而入!城内治安,交由你全权处置,若有趁机作乱者,无论何人,立斩!”
“属下明白!”
分派完这两项命令,林凡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帅府内其余几位核心将领,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立于角落、一位身材瘦削、面色沉静的中年将领身上。此人名叫赵朔,原是荆州水军中层将领,精通水战,后投效林凡,因其性格沉稳,不善言辞,一直未受重用。
“赵朔将军。”
赵朔似乎没想到林凡会点他的名,微微一怔,随即出列躬身:“末将在。”
“给你一千五百人,”林凡的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皆是熟悉水性、悍勇敢死之辈。同样于子时集结,但不出城门,而是从水寨东南角,我早已命人秘密拓宽的那条排水暗渠悄然潜出,沿江岸浅水区,借芦苇掩护,直扑此处!”
他手指再次点向沙盘上那片“芦苇荡”。
“你们的任务,不是与吕蒙的楼船艨艟硬拼,而是利用快艇和小船,携带所有剩余的火油、硝磺,突袭其锚地侧翼!焚烧其尚未完全修复的伤船,骚扰其后勤小船,制造最大的混乱!我要让吕蒙以为,这是我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他的水寨!”
赵朔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沉声应道:“末将领命!必使江东水军,今夜无眠!”
“至于我……”林凡最后看向徐庶和邓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将亲率五百最精锐的亲卫‘影刃’,随赵朔将军一同出发。但我们不去水寨。”
他顿了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们的目标,是那里。”他的手指,越过芦苇荡,指向了更远处,长江对岸,一个隐约的、标注着“江东巡江哨站”的小点。
“军师!不可!”徐庶和邓义几乎同时失声。主帅亲身涉险,直入敌境,这简直是疯狂!
“我意已决。”林凡摆手,制止了他们的话,“周瑜的目光都在竟陵,都在他的诱饵和埋伏上。他绝不会想到,我林凡敢在这个时候,以区区数百人,横渡长江,去捅他的眼皮底下!我要亲自去确认一些事情,也要给周瑜……送上一份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
是夜,子时。竟陵西门在黑暗中轰然洞开,邓义一马当先,率领两千手持火把、呐喊震天的“精锐”,如同决堤洪水,直扑凌统大营后方的“粮草”囤积点!火光映照下,守军似乎士气如虹,攻势凌厉!
几乎在西门喊杀声起的同一瞬间,竟陵水寨东南角,一条隐蔽在杂草与乱石下的宽阔暗渠中,数十艘轻捷的快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船上满载着引火之物与眼神冷冽的士卒,在赵朔的指挥下,沿着漆黑的江岸,如同贴地疾走的猎豹,直扑吕蒙水寨侧翼的芦苇荡!
而林凡,身着普通军官的甲胄,脸上涂抹着泥污,与五百名同样装扮、气息内敛的“影刃”卫士,混杂在赵朔的队伍中。在接近芦苇荡核心区域时,他们悄然脱离大队,登上了几艘特意准备的、船体漆黑、形制特殊的狭长快艇。快艇并未随赵朔转向水寨,而是如同利箭般,借着夜色的完美掩护,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避开主航道上的灯火与巡逻船,向着南岸,向着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江东哨站,疾驰而去!
战争的齿轮,在这一刻,被林凡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强行扳向了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正如林凡所料,邓义的佯攻果然遭到了凌统早有准备的重兵埋伏。西门外瞬间陷入了惨烈的混战,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将周瑜和凌统的注意力牢牢吸引。
赵朔的突袭队伍也成功利用芦苇荡的掩护,接近了吕蒙水寨的侧翼。他们如同水鬼般突然出现,将无数的火罐、火箭射向那些正在修复或停泊的江东战船,特别是那些被周瑜故意陈列的“残骸”!冲天的火光再次在江面上燃起,虽然未能造成毁灭性打击,却成功引发了水寨内部的巨大混乱,吕蒙不得不紧急调派兵力应对侧后的威胁,完全无暇他顾。
而林凡,则趁着这双线激战制造的巨大混乱,率领五百“影刃”,如同暗夜中的一把淬毒匕首,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长江天堑,成功登陆南岸,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与山林之中。他们的目标,并非那个小小的哨站,而是以哨站为跳板,潜入江东腹地,去执行林凡那真正“釜底抽薪”的绝密任务。
柴桑的周瑜,很快接到了竟陵守军“果然”按捺不住出城攻击,并同时偷袭水寨的消息。他站在都督府的高楼上,望着竟陵方向那两处冲天的火光,嘴角露出了智珠在握的冷笑。
“林凡,你终究还是上钩了。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而已。”
他满意于自己计策的成功,认为林凡已然落入彀中,覆灭只在旦夕之间。他却浑然不知,一条真正的毒龙,已经潜入了他的后院,正张开獠牙,瞄准了他最致命的要害。
竟陵城下的血战仍在继续,邓义和赵朔都在为牵制敌军、掩护军师的真正意图而浴血奋战。而林凡的孤注一掷,则将这场围绕竟陵的攻防战,引向了一个更加波澜壮阔、更加惊心动魄的层面。荆州的夜空下,杀机四伏,胜负的天平,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正悄然发生着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