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观察室的空气,冰冷而洁净,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低语。沈砚那只勾住林晚衣角的左手,指尖冰凉,力道微弱得如同风中蛛丝,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林晚的心上。
她覆在他指尖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微弱却固执的脉搏跳动。一下,又一下。那是生命挣扎的证明,也是此刻将他们无形系在一起的唯一纽带。
他没有睁眼,眉头依旧紧锁着,呼吸短促而费力,显然还深陷在伤口的剧痛和麻药残留的混沌中。但那无意识的牵扯,像是一个溺水者在绝望中本能地抓住浮木。
林晚没有动,也没有抽回手。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任由自己的指尖感受着他指尖的冰凉和微弱的生命力。窗外的晨曦越来越亮,金色的光斑爬上了病床,也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映出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时间在无声的陪伴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查看监测数据,轻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沈砚似乎被惊扰,眼睫颤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没有醒来。只是那只勾着林晚衣角的手,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点点。
护士离开后,病房重归寂静。林晚的目光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又拿过棉签。
她重新坐下,小心翼翼地用湿润的棉签润泽他的唇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或许是水的清凉带来了些许舒适,沈砚的眉头似乎舒展了那么一丝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却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放下水杯和棉签,重新用自己的指尖,轻轻覆盖在他依旧蜷缩的指尖上。
这一次,他的指尖似乎不再那么冰凉了。
***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熟悉的、清淡的米香唤醒的。
沈砚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麻药的后劲似乎过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右肩伤口处清晰而尖锐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它,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生死劫难。
他转动眼珠,视线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头柜上那个熟悉的折叠小电锅。盖子被掀开了一条缝,白色的蒸汽正袅袅上升,带着温暖湿润的谷物香气。锅里是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米粒软烂,散发着朴素的暖意。
视线偏移,落在床边椅子上的人。
林晚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得专注。晨光透过百叶窗,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脸轮廓,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神情平静专注。那碗粥,显然是她熬的。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林晚抬起头。四目相对。
“醒了?”她放下书,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感觉怎么样?”
沈砚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他皱了皱眉。
林晚立刻会意,起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唇边。
“慢点喝。”她低声叮嘱。
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沈砚贪婪地吸了几口,才感觉缓过气来。他抬眼看向林晚,目光复杂,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眼下处境的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在她耳畔那道细微伤痕上的歉疚。
“…粥?”他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目光瞟向小电锅。
“嗯。”林晚点点头,走到锅边,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盛出小半碗,米香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还是上次买的米和菜,清淡点,你现在只能吃这个。”她端着碗走回床边,自然地坐下。
沈砚看着她手里的碗和勺子,眼神闪动了一下。上次喂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随之而来的却是那场血腥的变故。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立刻被右肩撕裂般的剧痛阻止,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林晚立刻制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老实躺着。”
她舀起一小勺粥,在碗边轻轻刮了刮,滤掉多余的热气,然后像上次一样,自然而然地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沈砚没有抗拒,也没有僵硬。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微微前倾,顺从地含住了勺子。
温热的、带着淡淡谷物清甜的粥滑入喉咙。依旧是那个味道,却似乎比上次更加熨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缓缓熨平着身体深处的惊悸和疼痛。
“烫吗?”林晚问,又舀起一勺。
“…刚好。”沈砚咽下,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
林晚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喂着,动作稳定而耐心。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他吞咽的声音。
一碗粥很快见底。
林晚放下碗,拿起毛巾,自然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还要吗?”她问。
沈砚摇摇头。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感依旧强烈,但胃里有了暖意,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着林晚收拾碗勺的背影,那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却异常坚韧。
“你…”他开口,声音低沉,“…没睡?”
林晚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眯了一会儿。”她轻描淡写地说,将碗勺拿到盥洗室冲洗干净。
等她再出来时,沈砚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她。
“那个…老张头…”他艰难地提起,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凝重。这始终是个巨大的谜团。
林晚走回床边坐下,神情也严肃起来。“他救了我们。用枪。逼退了那两个假警察。”她顿了顿,看着沈砚,“他最后…看了你放怀表的口袋位置一眼。眼神…很复杂。”她无法描述那种眼神,警告?审视?还是别的什么?
沈砚的眉头紧紧锁起,陷入了沉思。老张头…组织最低级的眼线?还是…深藏不露的“钉子”?他为什么会出手?仅仅是因为“巷子轮不到夜枭撒野”?还是…和阿阮有关?和怀表有关?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盘旋,每一个都牵扯着巨大的风险和未知。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身体的重创让他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艰难。
“先别想了。”林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种安抚的平静,“医生说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恢复体力。其他的,等你好些再说。”她拿起刚才放下的书,“睡一会儿吧,我在这看着。”
沈砚看着她手中的书,又看了看她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坚持的脸。他知道她说得对。现在任何多余的思虑都是负担。他缓缓闭上眼睛,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
但伤口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它,让他根本无法入睡。冷汗再次浸湿了额发。
林晚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放下书,轻声问:“很疼?”
“…嗯。”沈砚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这一次,他没有掩饰。
“镇痛泵的剂量…不能再加了。”林晚低声道,带着一丝无奈。她沉默了一下,忽然说:“要不…我给你念点东西?转移下注意力?”
沈砚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林晚拿起书,是一本散文集。她翻到一页,清了清嗓子,开始轻声念诵。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教师特有的清晰和节奏感,平静地流淌在病房里: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老旧的窗棂,落在蒙尘的书架上,光柱里尘埃飞舞,如同无声的时光之舞。旧书页散发出陈年的墨香与纸页微朽的气息,混合着窗外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沉静而悠远……”
她念的是一段描写旧书房静谧时光的文字,意境悠远安宁,与此刻充满消毒水味和伤痛气息的病房格格不入。
沈砚起初只是被动地听着,试图将注意力从疼痛中剥离。但渐渐地,林晚平缓的语调和文字中描绘的那份沉静,像一股温润的溪流,竟真的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
他闭上眼睛,不再抗拒。她的声音仿佛有魔力,驱散了病房的冰冷,带来一种虚幻的、带着墨香和阳光的暖意。疼痛似乎被隔开了一层,变得可以忍受了。
林晚念完一篇,停下来,看向他。
沈砚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像是睡着了。
她轻轻放下书,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此刻听起来不再冰冷,反而像一种安心的节拍。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睁眼,只是放在床边的那只左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摸索什么。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下一秒,他那只微凉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摸索着,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了林晚放在床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依旧没什么温度,动作也极其虚弱。
但这个主动的、无声的触碰,却比之前无意识的勾扯,更加清晰,更加滚烫。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他掌心那微凉的、虚弱的触感,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无声的依赖和…也许是感谢?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他沉睡般安静的侧脸上。阳光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反手,极其轻柔地,用自己的指尖,回应般地,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声的约定。
病房里,粥香尚未完全散去,阳光暖融融的。仪器滴答作响,如同安稳的心跳。两只手,一只微凉虚弱,一只温暖坚定,就这样静静交叠着,在晨光里,汲取着彼此传递的、无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