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内城却亮如地狱白昼。
佩恩踏过粘稠的血沼,每一步都几乎要扯碎他的靴底。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焦糊味,尚未散尽的战斗怒吼与垂死呻吟到处都是。断裂的兵刃插在尸体上,如同乱葬岗的墓碑。墙壁上泼洒着大片大片的暗红,有些还在缓缓流淌。火焰在附近叛乱贵族屋舍间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将这场屠杀的每一个细节都映照得狰狞无比。
他终于赶到了贵族接待庄园所在的街区。这里的战斗显然刚刚平息,惨状却丝毫不逊于他一路所见。街道上伏尸千里,层层叠叠,其中不少还穿着华贵的丝绸睡衣,显然是在睡梦中或被从床上拖起就遭遇了屠戮。一些尸体焦黑蜷缩,是被活活烧死在屋内的。佩恩目光锐利地扫过,心脏紧缩——他在寻找自己人的身影。
提拉德正拄着一柄缺口的长剑,指挥着士兵挨家挨户进行最后的“清理”。这位结纹巅峰的强者此刻甲胄破碎,满脸血污与烟尘,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用撕碎的战旗布条勉强固定。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锐气,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温布雷德坐在不远处一截断裂的石柱上,正用一块脏布死死按住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而短促。两位结纹巅峰的强者,竟狼狈至此。
而在战场中间,一具特别显眼的尸体让佩恩瞳孔一缩——霍斯曼伯爵。这位权势煊赫的贵族仰面倒在血泊中,眼睛兀自圆睁,凝固着惊愕与不甘。他身边,他那以勇武着称的护卫骑士,另一位结纹巅峰,更是身首分离,死不瞑目的头颅滚在几步开外,无神的眼睛望着火光冲天的夜空。
佩恩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肺部一阵刺痛。他快步走到提拉德身边。
“这里的叛乱……结束了?”
提拉德缓缓转过头,看到是佩恩,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随即又被更深的倦意淹没。“佩恩男爵……”他声音干涩,“结束了,名单上的叛乱者,及其驻地……鸡犬不留。”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为了永绝后患,内城正在进行最后的‘清扫’。”
佩恩明白“清扫”的含义——斩草除根,无论妇孺老幼。他胃里一阵翻腾,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叛乱失败后必然的结局。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转而问道:“城墙那边?”
“还在鏖战。”提拉德喘了口气,受伤的手臂微微颤抖,“共生会的疯子……攻势很猛。但我们这些来观礼的,”他扯出一个难看的、带着讥讽的笑容,“已经尽了‘义务’,不是吗?提前瓦解了这么大一个阴谋……呵。”
他看向佩恩,眼神复杂:“共生会的手段,你我皆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年围杀莫克利公爵,就是一环扣一环,直到……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带着我南境派拉蒙家族的人,退进城堡。我需要疗伤,我的兄弟们……也需要喘息。”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难以掩饰的后怕。这场突如其来的平叛,他们虽然站在胜利的一方,但代价何其惨重。各家的觉醒者,乃至珍贵的结纹序列强者都有折损,实力大损已成定局。所谓的“功劳”,在眼前这尸山血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佩恩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理解提拉德的疲惫与退意。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片人间炼狱,努力压制着对布尔德、桑迪斯奇那些还在庄园里等待消息的下属担忧。内城对叛乱贵族的屠杀还在继续,而城墙上的喊杀声隐隐传来,预示着这场动荡,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佩恩眯起眼睛,望向远处德隆将军旗帜所在的城头方向——那里烟尘滚滚,喊杀声如同沸腾的熔炉。他抬手抹去溅在脸颊上的血沫。
“提拉德说得对。”佩恩的声音低沉沙哑。“共生会准备了这么久,不可能只有这点手段。”
一阵狂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吹得他猩红的斗篷猎猎作响。
“德隆那边…”他顿了顿,喉结滚动,“顶不住的。”
东境大公连平叛都没有参与,躲得远远的!本该出现维持信仰统治的风神教连个影子都没有。难道此刻让我这个男爵冲在最前面?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佩恩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猛地转身,斗篷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我已经履行了对德隆的承诺,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内城的平乱已经完成,但现在...”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山丘上那座巍峨的城堡。无数观礼的贵族旗帜正向着城堡移动,像逃窜的鼠群。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冷硬,像淬火的钢铁,“所有部队,向城堡撤退。”
“德隆知道自己的命运。”佩恩下定决心,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而我们的命运,是活下去。”
他一把扯下沾满血污的斗篷,随手扔在地上。那抹猩红很快就被混乱的脚步践踏得面目全非。
“走!”佩恩厉声喝道,调转马头,“跟上其他贵族队伍。既然东境大公选择自保,教会选择沉默,我们何必做这场屠杀的祭品?”
共生会想要统治风领?他冷笑着想,先问问东境那些老狐狸,还有神殿里那些装神弄鬼的主教们答不答应。
此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保住自己的棋子和棋盘上的位置。
风临城总共七道城墙,外城四道,内城三道。当佩恩一行人穿过内城第二道城门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众人还在为刚刚经过的巍峨城墙惊叹不已,但此刻他们的目光全都凝固在了前方。从最后一道城墙的阴影中,一支队伍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开进内城防线。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这些战士个个高出常人一个头,宽阔的肩膀上披着厚重的毛皮斗篷,锁子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们蓄着浓密的大胡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遮不住那双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头顶那标志性的牛角头盔,以及手中那些令人胆寒的武器——沉重的战锤、寒光闪闪的长斧,还有几乎能遮蔽整个身躯的巨大塔盾。三千人的队伍行进间竟没有一丝杂音,只有铠甲摩擦时发出的铿锵声,如同一条钢铁巨蟒在缓缓移动。
“风神在上......”佩恩听到身旁有人倒吸冷气。
福克斯原本正靠在墙垛上打盹,此刻却像被雷击中般猛地站直了身体。他的眼睛瞪得滚圆,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粗糙的手掌死死抓住城墙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突然,福克斯像是发了疯一样冲向道路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奥拉维的勇士们,还记得家乡战锤的嗡鸣声吗?!”
行进中的队伍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扛着双刃战斧的壮汉们猛地回头,浓密胡须间咧开一个个灿烂的笑容。
“你大爷的!这里怎么还有个冰原狂战士?” 汉子们用洪钟般的声音回应,厚重的北地方言在城墙间回荡。
福克斯转身抓住佩恩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大人!那些都是我家乡的亲人啊!冰原团狂战士!战神奥拉维啊,他们全都来了!”
他像个小伙子一样又蹦又跳,完全不顾周围士兵诧异的目光。
佩恩震惊地望着眼前这支正在迅速布防的精锐部队,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隆迪亚帝国的冰原团狂战士......亚伦大王子居然说动了他们出兵?这是亚伦的底牌?”
“为了冰原的荣耀!” 三千个声音同时回应,声浪震得城墙瑟瑟发抖。
原来调拨平乱跟随佩恩的一千士兵,此时还剩余六百多人,他们也接到了协助防御的指令,立刻跟随一道组织内城第二道城墙上的防御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