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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前,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宣告,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瞬间凝固的冰。
满场哗然之后,是更为彻底的死寂。
风停了,人声歇了,连秦淮河的流水声似乎都退避三舍。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两个人的身上。一个是高台之上,身着华服,意气风发的藩王世子;另一个是高台之下,一袭素衣,孑然独立的风尘女子。
朱由榔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喜欢成为视线的焦点,更喜欢掌控所有人的情绪。他看着台下那张苍白而绝美的脸,看着那双如寒潭般不起波澜的眼眸,心中非但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升起一股更为炽热的征服欲。
寻常女子见了他,不是谄媚讨好,便是惊慌失措。这两种姿态,他早已腻烦。可董小宛此刻的样子,却像是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冷冽,孤傲,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冷漠,在他眼中,不是拒绝,而是更高明的欲擒故纵。她的决绝,在他看来,不过是弱者最后的、徒劳的挣扎,是为即将到来的屈服所做的最后点缀。他甚至开始想象,当这朵冰冷的雪莲在自己身下融化、绽放出凄婉而艳丽的颜色时,会是何等销魂的滋味。
这才是真正的尤物。不是那些任人采撷的家花,而是需要他亲自出手,用权势、用金银、用才华(他自认为的)去征服的野花。
他嘴角的笑意更浓,那是一种猎人看到最顶级猎物时,抑制不住的兴奋与贪婪。他缓缓收回目光,扫视全场。
他看到了孙致远那几张铁青的老脸。几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他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等会儿本世子的惊世之作一出,再把这美人儿揽入怀中,看你们还能不能板着这张死人脸。读书人嘛,最是虚伪,嘴上说不要,心里指不定多羡慕呢。
他又看到了二楼角落里那几个坐立不安的商人。钱万三?他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去年被自己“征用”了一批丝绸的那个倒霉蛋。他们怎么也来了?来凑热闹的?朱由榔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几只被拔了毛的鸡而已,还能翻天不成?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些伸长脖子、满眼艳羡的百姓身上。看吧,都看着吧!本世子今日就要让你们所有人都明白,什么叫权势,什么叫风流!你们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本世子唾手可得!
这极致的虚荣,如同最烈的酒,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吴兄!”朱由榔朝着台下自己的跟班头子吴子谦使了个眼色,“既然是诗会,总得有个章程。你先来抛砖引玉,让大家开开眼!”
那八字胡的吴子谦立刻心领神会,一摇三晃地走上前来,手里还捏着一把骚包的折扇。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董小宛的方向,挤出一个自以为深情的眼神,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秦淮河畔起微风,佳人独立画图中。
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带笑语无穷。
若非天仙临凡世,定是嫦娥下月宫。
小王爷有回天力,愿为美人筑金笼!”
这首诗,辞藻粗鄙,格律不通,尤其是最后一句“愿为美人筑金笼”,更是将那点龌龊心思暴露无遗,简直是狗屁不通。
然而,朱由榔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一拍大腿:“好!好一个‘愿为美人筑金笼’!吴兄深得我心!赏!”
立刻有下人端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是十锭明晃晃的银子。
吴子谦大喜过望,连连作揖:“谢小王爷赏!小的这点微末道行,不过是给小王爷的惊世之作暖暖场罢了!”
这番操作,让在场的许多读书人面露鄙夷,却又不敢出声。孙致远等几位老先生,更是气得端起茶杯的手都在发抖,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茶,而是自己的怒火。
有了吴子谦开头,接下来,几个朱由榔的跟班和一些想要巴结权贵的所谓“才子”,纷纷上台献丑。一时间,高台之上,群魔乱舞。
“美人如玉剑如虹,不爱江山爱花容!”
“回眸一笑百媚生,管他春夏与秋冬!”
“但得此姝常相伴,为奴为仆也心甘!”
一首比一首肉麻,一首比一首露骨。朱由榔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大声叫好,随手赏赐。整个望江楼,被他搞得不像是诗会,倒像是个大型的奴才选拔现场。
松鹤楼的雅间内,柳如是看着对岸的闹剧,忍俊不禁,用丝帕掩着嘴,笑得双肩微颤。
“公子,您看这朱由榔,真是把一场好好的诗会,办成了一场百丑图。”她转头看向林渊,眼中满是笑意,“他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草包,主动把各路草包都请来同台献艺,好衬托他自己。”
林渊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台下的董小宛身上。
从始至终,她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些污言秽语,那些贪婪的目光,仿佛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林渊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那纤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不是没有感觉,她只是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用一种冰冷的屏障,隔绝在了心门之外。
“他不是草包,”林渊收回目光,声音平淡,“他是毒瘤。草包只是蠢,而毒瘤,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腐烂、腥臭。”
他看着朱由榔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继续道:“你看他,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诗写得是好是坏,他要的,就是这个过程。用最粗俗的方式,去染指最高洁的东西。这能满足他那变态的控制欲。现在,气氛已经烘托得差不多了,这颗毒瘤,也快要熟透了。”
正如林渊所料,在经历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佳作”之后,朱由榔终于觉得火候到了。
他缓缓站起身,张开双臂,示意全场安静。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望江楼内外,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正主儿要登场了。
朱由榔的脸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笑容。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如同一支利箭,径直射向台下的董小宛。那眼神,滚烫、赤裸,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他要开始了。他要用自己精心准备的诗句,作为最后一道锁链,将这个美人彻底锁住。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是如何用“才华”,将这朵带刺的玫瑰,摘入囊中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高台的最前方,整个身子都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那身亮紫色的锦袍,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酝酿着情绪,那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蛛网,一寸寸地,将董小宛包裹起来。他甚至能想象到,当自己的诗句念罢,她那张冰封的脸上,将会出现何等精彩的表情。是震惊?是倾倒?还是最终认命的凄美?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比期待。
“咳嗯!”
朱由榔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的气势攀升到了顶点。他张开嘴,准备将那首他自认为足以名留青史的“大作”,公之于众。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人群后方悠悠传来。
“且慢。”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朱由榔用金钱和权势吹起来的巨大气球。
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一丝玩味,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王爷的惊世之作,自然是要压轴的。在此之前,可否容在下,也为董姑娘赋诗一首,为小王爷的盛会,再添一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