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马祥麟已劈倒三十多名敌兵,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下。
纵然力大无穷,终究是凡人之躯,体力也开始透支。
在十几名部下的掩护下,他稍作喘息,目光扫视战场,思索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突进。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前方——杨俊正被敌军层层包围,困于中央。
“别理会杂兵,随我冲阵,取那主将首级!”
斩将夺旗,这是最耀眼的战功,足以载入军册,传颂千里。
无论是普通士兵,还是像马祥麟这样深受皇帝倚重的将领,谁不渴望这样的荣耀?
一声令下,十余骑紧随其后,在乱军中横冲直撞。叛军如稻草般被掀翻,无人可挡其锋芒。
杨俊也看到了那个宛如修罗再现的身影。尽管四周有家丁簇拥,寒意仍从脊背升起。
他自少年起便征战沙场,十年来与蒙古各部交手无数,刀光箭雨早已司空见惯。
可像马祥麟这般悍不畏死、一人破阵的猛将,却是生平仅见。
幸好他身边有不少出身蒙古的亲卫,个个凶狠善战。就在马祥麟即将逼近的一瞬,终于拼死拦下。
一击未成,马祥麟怒火中烧,手中兵器连挥,又放倒近二十名敌卒,硬生生撕开缺口。
冲出重围后,他也感到气血翻涌,脚步渐沉。
见那穿将军铠之人已不见踪影,只得默然一叹。如此良机,怕是再难遇到。
杨俊心中悔恨交加。何苦逞一时之勇,带头冲锋?如今成了众矢之的,性命悬于一线。
更不利的是,战局正在恶化。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骑兵突然杀入战场,打得他措手不及。
双方兵力本不相上下,可自己的队伍却被压得节节败退,伤亡不断。
他渐渐察觉异样——这支军队战法凌厉,装备统一,铠甲样式极为罕见。
八成是皇帝直属的亲卫部队。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即抽身而退,集结残部百余骑,隐于侧翼,重新观察局势。
“竖起本将旗帜,召集散兵,重整队列。”
两军早已厮杀成一团,士兵散乱如麻,想要重新集结谈何容易。
唯有朝廷精锐遭遇重创才可能让局势逆转。
但眼下御林军气势如虹,阵型严密,进退有据,步步紧逼。
叛军本就节节败退,士气低迷,又逢杨俊所率部众被敌方分化瓦解。
战局迅速恶化,面对愈战愈勇的官军,他们渐渐支撑不住。
杨俊眼看形势危急,不敢再存侥幸之心,也顾不得其他谋划。
一旦全线崩溃,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他咬牙决意做最后一搏,率领残余骑兵再度冲入战场,试图扭转乾坤。
即便他亲自现身前线,奋力呐喊鼓舞,试图重整队伍,却已难挽颓势。
战场瞬息万变,溃势一旦形成,便如江河决堤,无法遏制。
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有序撤离,保存些许实力。
可杨俊已无退路。
他既无法脱身,又深知自己罪责深重,难逃一死。
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战。
他挥刀跃马,直面御林军,投身血战。
纵然难逃覆灭,也要在落幕前大开杀戒,多斩几名天子亲兵,也算让那高座之人痛上一痛。
百总张武早已盯紧杨俊,见其身边护卫稀少,顿觉时机已至。
他拉开硬弓,一箭射倒一人,随即提起马刀策马疾冲。
杨俊刚斩杀一名敌卒,正自得意,未曾留意逼近的杀机。
张武眼中只有军功与荣耀,不顾生死,直扑而去。
临近之时,厉声喝道:
“逆贼受死。”
杨俊闻声回头,未及辨认来者,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下一刻,他看见一片草地迎面扑来,紧接着一具无头躯体轰然倒地,脖颈处血肉模糊。
那一刀迅猛无比,连锁子甲也未能阻挡,竟直接斩下首级。
张武自己都未料到能一击得手,心中震撼之余更添狂喜。
他拾起长矛,将杨俊头颅挑起高举,策马奔腾,大声宣告:
“贼将首级在此,速速放下武器投降。”
“凡归顺者,陛下宽宥处置;若继续顽抗,满门问斩。”
叛军士兵望见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他们主帅无疑,顿时士气崩塌,不少人当即弃械跪地,双手抱头,静待发落。
虽曾受杨家恩惠,粮饷不缺,衣食无忧,可如今主将授首,再无人统领,谁还愿为已死之人赴死?性命只有一条,犯不着白白葬送在今日。
战阵顷刻瓦解,唯有杨府豢养的亲兵仍在负隅顽抗,刀枪并举,面目狰狞,显然打定主意要拼到最后一人。
但大局已定,这几百亡命之徒再凶悍,也难敌御林军层层围杀。
不多时,尽数伏诛,尸横遍野。
清点伤亡后,御林军折损九百余,伤者逾千,参战士卒过半倒下。许多重伤者肢体残缺,纵能苟延性命,此生也再难握刀上马。
由此足见,杨俊所率之众并非乌合之辈,实乃敢战死斗之悍兵。
朱由校从俘虏口中得知,这些人原是独石、马营城戍边将士,怒火中烧,几乎咬碎钢牙。
身为帝王,他对大明军伍虽未事事亲察,却也心中有数。独石与马营扼守北疆咽喉,直面漠南蒙古铁骑,驻军皆为百里挑一的精锐,朝廷倚为长城。
未曾想,今日御林军浴血苦战,竟是在与自家边关雄师厮杀。己方伤亡惨重,对手竟是自己人亲手训练、供养的劲旅。
降者虽众,然经此一役,其心已乱,其志已堕,不堪再用。
等同于大明凭空折损六七千虎贲之士。
这等部队,若调往辽东,可正面硬撼建奴八旗;若驱驰草原,足以追击蒙古骑兵千里不退。
本应是国之利刃,如今却尽数倒在同胞手中,血染故土。
更严重的是,兵变袭驾,乃十恶不赦之罪。一人犯逆,株连三族,律法森严,不容宽贷。
这些士卒的父兄子弟,亲戚邻里,亦将被牵入案中。
待回京彻查,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朱由校并无恻隐之心。皇权不容挑衅,朝廷威严不可践踏。此事必须依法严办,绝无转圜余地。
“所有俘虏,逐个清查。凡带职者,不论大小,一律处斩。便是伍长,也不得活命。”
“普通士卒缴械卸甲,集中看押,五百人轮值守卫。若有异动,当场格杀。”
他声如雷霆,字字带血,几乎是咆哮而出。
登基以来,从未如此震怒。
马祥麟见天子双目赤红,周身杀气凛冽,不敢多言,领命疾步而去。
四周的侍卫屏息凝神,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跟随陛下多年,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般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