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帐篷里还有些昏暗,巴尔斯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看着正在穿戴整齐的钟擎。
诺敏还缩在睡袋里,小肩膀一抽一抽地,用手背抹着眼泪。
“阿爸,”巴尔斯说话了,声音有点哽咽,眼睛里转着泪花,
但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你要早点回来。”
钟擎系好最后一个扣子,转过身,
先是在诺敏带着泪痕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又揉了揉巴尔斯的脑袋,
安慰道:
“我知道了,阿爸办完事就抓紧回来。
你们两个在家要乖乖的,好好学认字,一定要听萨仁姐姐的话,不许淘气,听见没?”
两个孩子使劲地点头。
旁边站着的萨仁轻声说道:
“大当家的,你就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钟擎对她说了声“谢谢”,又对孩子们挥了挥手,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帐篷里隐约传来诺敏压抑的小声哭泣和萨仁温柔的安慰声。
站在帐篷外,晨风带着凉意,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星星黯淡了下去。
钟擎看了看天色,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大步向着人声渐起的训练场走去。
一匹格外雄健的褐色骏马静静站立在训练场的边缘。
这匹马肩高接近五尺,四肢修长有力,肌肉线条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正是原阿速部台吉的那匹坐骑,
芒嘎曾告诉钟擎,它有个响亮的名字叫“追风”,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好马。
追风认出了钟擎,打了个响鼻,竟主动迈开步子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钟擎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颈侧,随即牵起缰绳,转身走向训练场。
此时训练场上已肃立着近三百名全副武装的战士,
人人背负行军囊,手持兵器,静静地等待着开拔的命令。
芒嘎、陈破虏、胡图等留守的人都已站在晨光中为他们送行。
陈破虏上前一步,用力握住马黑虎的手,再三的嘱咐着:
“大哥,我一家老小……就托付给你了。”
马黑虎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放心,我第一个就去接他们。
家里就交给你了,千万盯紧些,不能出半点岔子。”
陈破虏郑重点头:“人在营地在!”
芒嘎则转向整装待发的战士们,提高声音说道:
“小子们!都给我听好了,此行务必护得大当家周全,凡事听从号令,不得有误!”
另一边,胡图一只大手攥着巴雅鲁的耳朵,故作凶狠的警告着这个难兄难弟:
“臭小子,给老子放机灵点!老老实实听大当家的话,别耍滑头!
虽说现在咱们都是俘虏,按照规定你还是老子手下呢!
这回可是露脸的机会,别给咱们俘虏队丢人!”
巴雅鲁疼得龇牙咧嘴,连声保证:“哎呦!胡头儿轻点!我肯定听话!”
齐二川期期艾艾地蹭到马黑虎身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央求道:
“虎哥,虎哥……你答应我的,千万记得把小翠接出来啊!
兄弟我这辈子的幸福可都指望你了!”
马黑虎笑着给了他一拳:
“瞧你这点出息!老子记着呢!
她家离破虏家不远,放心吧,绑也给你绑来!”
这时,昂格尔喊了一声:“大当家的来了!”
众人立刻收敛神色,纷纷牵住自己的马匹,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
钟擎牵着“追风”走到队伍前方,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最初的班底,又看向肃立的战士们,
沉声道:
“该说的话,昨晚已经说了。该交代的事,也都交代清楚了。
我们此去,或许早归,或许晚回。
家里这一摊子,就交给诸位了。辉腾军,托付给你们了。”
芒嘎、陈破虏等人齐齐抱拳,肃然应道:“必不负所托!”
钟擎不再多言,大手一挥,低喝一声:“出发!”
命令一下,战士们纷纷利落地翻身上马。
一时间,训练场上只闻马蹄轻响与武器摩擦之声。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河流,缓缓驶出营地,向着南方迤逦而去。
留守的众人伫立在晨光中,目送着队伍消失在渐亮的原野尽头。
队伍离开营地十多里地,走在最前面的一百多名辉腾军骑兵里,突然有二十多骑默契地脱离了大部队。
他们既没有请示也没有喧哗,只是简单地打马加速,呈扇形散开,
朝着南方不同方向疾驰而去,显然是在执行前出侦察的任务。
这动静被跟在队伍中段的巴雅鲁看在眼里。
他立刻扭头朝自己带的民兵队伍使了个眼色,咧了咧嘴。
顿时,从他那一百多人的队伍里,也有二十多骑应声而出。
这帮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辉腾锡勒草原上,把钟擎和辉腾军战士错认成“绿鬼”的林丹汗部下哨骑。
这群“绿鬼传说”的始作俑者都是经验老到的精锐探马,此刻虽然手里攥着的不是弯刀,
而是锋利的消防斧和宽大的板锹,但那股子彪悍机警的劲头丝毫未减。
只见他们呼喝着,熟练地操控战马,紧跟着那二十多名辉腾军侦察兵的方向追了下去,
自觉地承担起侧翼警戒和辅助侦察的任务。
跟在队伍后面的钟擎和马黑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赞许,轻轻点了点头。
马黑虎低声对钟擎说:
“大当家,你看,这帮打过仗的老兵油子,就是不一样,眼里有活。”
钟擎嘴角微扬,嗯了一声:
“放出去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个巴雅鲁,有点意思,是块好料,值得下功夫栽培。”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率领主力队伍,沿着前哨清理出的路径,向着大同镇方向稳步前进。
原野上,只留下阵阵蹄声和远处逐渐变成黑点的侦察兵身影。
......
大明,天启三年,三月二十日。
大同镇内,代王府。
高墙之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不绝,与府墙之外的世界割裂开来。
府中正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舞姬身姿曼妙,穿梭于宴席之间。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醇酒香气弥漫。
代王朱鼐钧半倚在软榻上,眯着眼欣赏着歌舞,周遭是谄媚的奉承和不断的笑语。
他们谈笑风生,对城内溃兵游勇的骚动、城外难民绝望的哀嚎充耳不闻,
俨然一派“接着奏乐接着舞”的太平景象。
这位养尊处优的藩王和他的家眷们绝不会想到,他们的末日正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悄然逼近。
一支绝非常理所能度量的力量,一个来自后世的身影,
统率着被他们视为蛮夷的蒙古骑士和昔日的大明逃兵,
正如同暗夜中的利刃,直刺而来。
一场针对王府的雷霆突袭已在弦上,而那高悬城门的命运,正等待着这位朱明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