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井……祭品……”
当这两个词从我颤抖的唇间吐出时,藏书阁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股来自“观测者”的冰冷意念虽然已经退去,但它所带来的寒意,却依旧盘踞在我的四肢百骸,让我如坠冰窟。
幕玄辰扶着我,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他身为大朔太子,对皇宫的了解远胜于我,自然也听说过“锁龙井”的传说。
那不是一口普通的井。
在宫中老人的口中,那是一处绝对的禁地,位于钦天监后方,一座早已荒废的观星台之下。传说那口井深不见底,能听到地下水流奔涌如龙吟的声音,故名“锁龙”。但更诡异的是,凡是靠近那口井的人,都会性情大变,或是疯癫,或是暴毙。久而久之,历代皇帝都下令,将其彻底封锁,严禁任何人靠近,其戒备森严的程度,甚至超过了皇帝的寝宫。
而现在,“观测者”却像一个仁慈的向导,轻飘飘地指引我们去那个地方,去寻找关于“祭品”的答案。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阴谋。他算准了我们即使知道是陷阱,也一定会去。因为我们别无选择,也因为我们对那个词——“祭品”——怀有同样深切的恐惧与探究欲。
“他想让我们看到什么?”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那股被支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他想通过这口井,告诉我们什么真相?”
“无论他想让我们看到什么,那都将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幕玄辰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斗志,那份属于储君的坚毅与果决,迅速压倒了最初的惊骇。他扶着我站稳,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越是想用这种方式操纵我们,我们就越要去看。看清楚他所有的底牌,然后……掀翻他的棋盘。”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恐惧无法解决问题,只有行动才可以。
“锁龙井守卫森严,即使是我的太子身份,想要进入,也需要父皇的手谕。”幕玄辰皱起了眉头,“但现在父皇病重,朝政由内阁与我共同打理,调动手谕几乎不可能。”
“那就不能走正常途径。”我看着他,心中已有决断,“那里既然是禁地,守卫必然不会时时刻刻都保持最高警惕。我们是去探秘,不是去闯关,必须悄无声息。”
幕玄辰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
入夜,我们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如两道鬼魅般的影子,避开了所有巡逻的禁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钦天监的范围。
白日里威严肃穆的钦天监,此刻在月色下显得阴气森森。那座被废弃的观星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院落的角落,散发着一股腐朽而压抑的气息。
“锁龙井”就在观星台的正下方。台子的入口早已被巨大的条石封死,上面还贴着层层叠叠的、已经泛黄的符箓,朱砂的颜色在月光下竟透着一股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
“是镇邪符。”幕玄辰低声说道,神情凝重,“而且看这符纸的材质和画法,至少是百年前的了。”
历代皇帝都在不断加固此地的封印,仿佛这里面镇压着什么绝世凶物。
我们没有试图去破坏这些封印,那会闹出太大的动静。幕玄辰带着我绕到观星台的侧面,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角落里,撬开了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石板下,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地道。
“这是我年少时无意中发现的。”幕玄辰解释道,“当时只以为是前朝工匠留下的密道,没想到,竟通往这里。”
若非如此,我们今夜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地进入。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
地道内充满了潮湿的霉味,我们点燃了火折子,顺着盘旋向下的台阶,一步步走向未知。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我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完全由黑石砌成的圆形地下空间。穹顶极高,抬头望不见顶,只有我们手中的火光,在黑暗中撕开一小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杂着泥土腥气与某种不知名香料的味道,吸入鼻中,让人阵阵发晕。
空间的中央,果然没有井。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直径约有三丈的圆形石台。石台的材质与周围的黑石截然不同,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质感,表面雕刻着无数繁复而诡异的符文。这些符文的风格,与我在南疆地宫中见过的祭坛如出一辙,充满了原始、苍凉而邪异的气息。
而在石台的正中央,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圆洞,直径约有一人合抱。浓郁的水汽和那股奇异的香气,正是从洞中不断地向上蒸腾。
这就是“锁龙井”的真面目——它不是一口井,而是一座祭坛!一座以整座观星台为掩护,隐藏在皇宫地底深处的、巨大的、不为人知的祭坛!
我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幕玄辰的表情更是凝重到了极点。他举着火折子,缓缓地走上石台。我的目光,则被石台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装饰品一般摆放着的东西所吸引。
那是一些非常细小的、只有指节大小的木牌,材质是上好的紫檀木,上面用金粉细细地刻着字。它们被整齐地码放在石台的凹槽内,从里到外,一圈又一圈,数量之多,怕是不下数百个。
我走上前,拿起离我最近的一块牌位。火光下,金色的字迹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赵弘毅”。
这个名字很陌生。我正想询问幕玄辰,却发现他已经呆立在了原地。他高举着火折子,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石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脸上血色尽褪,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比地狱恶鬼更让他恐惧的东西。
“玄辰?你怎么了?”我心中一紧,连忙走过去。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伸出那只因为极度震惊而不断颤抖的手,指向我刚刚拿起的那块牌位旁边的一块。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块牌位上刻着的名字是——“幕承泽”。
“幕承泽……”幕玄辰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高祖皇帝的第七子,生而聪慧,三岁能文,五岁能武,被誉为天降奇才……却在六岁那年,因风寒‘病故’……”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幕玄辰没有停下,他的目光继续在牌位上扫视,每看到一个名字,他的身体就多一分颤抖,声音也多一分绝望。
“幕昭远……太宗皇帝的嫡长子,史书记载,出生三月便‘早夭’……”
“幕景瑞……世宗皇帝的第九子,因天花‘病故’,年仅八岁……”
“幕安和……仁宗皇帝的皇长孙,随父出巡时,意外坠马‘身亡’……”
……
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从幕玄辰的口中念出。那些在大朔皇族的史书中,被寥寥几笔带过,以“早夭”、“病故”、“意外”为结局的皇子皇孙,他们的名字,此刻竟全都化作了这冰冷的牌位,密密麻麻地陈列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下祭坛之上!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一个荒谬而又恐怖到极点的真相,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我所有的认知!
根本没有什么病故!也没有什么意外!
这些人,这些流淌着大朔皇族最高贵血脉的子孙,他们从出生起,就不是天之骄子,而是被精心圈养,等待着被宰杀的……祭品!
他们的生命力,他们的皇族血脉,通过这座名为“锁龙井”的祭坛,被源源不断地抽取、输送,喂养着那个沉睡在大朔龙脉之下的、所谓的“镇国麒麟”!
“观测者”送来的这份“小礼物”,是皇室延续数百年、最大、最黑暗、最丑恶的罪孽!
我看向幕玄辰,他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撑着冰冷的石台,才没有让自己倒下。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的、死一般的灰寂。
他一直以自己的血脉为荣,以守护大朔江山为己任。可现在,现实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他所骄傲的、他所守护的,从根基起,就是建立在无数同族亲人的尸骨与哀嚎之上!
这延续了数百年的辉煌皇室,竟是一个用亲生骨肉的血,来饲养恶魔的……肮脏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