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城的晨曦刚漫过城楼,陈平就捧着一卷竹简走进天宇的军帐。帐内烛火尚未熄灭,映着案上摊开的刘邦军布防图,图中代表中营的圆圈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批注着“兵力不足两万,粮草十日”。
“主公,昨夜派去的细作已混进刘邦军后方的补给线。”陈平将竹简呈上,“按您的吩咐,他们带了三百斤糙米和二十坛劣酒,装作溃散的刘邦军士兵,正往中营方向挪动,沿途已开始散播消息。”
天宇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宗室营”与“外姓营”的分区,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糙米和劣酒?用得好。刘邦军里,宗室与外姓本就隔着一层,如今粮荒当头,这点‘差别’足够让他们互相咬起来了。”
他抬眼看向陈平:“谣言的版本都备好了?”
“备好了。”陈平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第一版给普通士兵听——‘刘邦把从沛县运来的新米全藏在宗室帐里,给外姓士兵吃的都是发霉的陈粮’;第二版给外姓将领听——‘刘贾、刘泽私分了三车腊肉,说外姓人不配吃好东西’;第三版专门往伤兵营传——‘主公说了,伤兵就是累赘,给他们的药里掺了沙土’。”
天宇满意颔首:“让细作们见机行事,人多的地方就说宗室跋扈,宗室聚在一起就说外姓要反。记住,话别说死,留三分模糊,才更像真的。”
三日后,刘邦军的中营里,一股无形的阴霾正在蔓延。
伙房外,几个外姓士兵捧着破碗,看着碗里浑浊的稀粥,里面飘着几粒带霉点的糙米。不远处的宗室营区传来阵阵肉香,一个尖嘴猴腮的士兵踮脚望去,只见刘贾的亲兵正围着一口铁锅,里面炖着油光锃亮的腊肉。
“他娘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外姓士兵将碗重重砸在地上,粥水溅了一地,“咱们在前线拼命,他们倒好,躲在后面吃腊肉!这仗没法打了!”
“小声点!”旁边的士兵慌忙拉他,“被宗室的人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听见又怎样?”络腮胡士兵梗着脖子,声音反而更大了,“我昨儿在伤兵营听王老三说,他亲眼看见刘泽的人从粮车里搬新米,麻袋上还印着‘沛县’字样!咱们吃发霉的,他们吃新的,这不是把咱们当牲口使唤吗?”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干柴堆。周围的外姓士兵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抱怨:
“我就说这粥怎么一股霉味,原来是把好粮藏起来了!”
“前几天我去领伤药,那药渣里全是沙土,宗室的人领的却是油纸包的好药!”
“听说刘邦把从彭城调来的粮草全给了夏侯婴,咱们外姓营连汤都喝不上!”
议论声越来越大,连路过的外姓将领都听得分明。英布旧部的一个校尉皱着眉站在一旁,他麾下的士兵已有三天没见过荤腥,昨夜还有两个伤兵因为缺药死了,而对面的宗室营却夜夜笙歌——这些事,由不得他不信。
与此同时,宗室营的帐篷里,刘贾正听着亲兵的回报,脸色铁青。
“将军,外姓营的人都在说,是咱们私藏了粮草。”亲兵急声道,“刚才还有人往咱们营里扔石头,骂咱们是‘蛀虫’!”
刘泽一拍桌子,怒道:“胡说八道!那点腊肉是主公赏的,新米也是按人头分的,怎么就成私藏了?我看是那些外姓人想反,故意找由头!”
“会不会是天宇的细作在搞鬼?”一个年轻的宗室将领迟疑道,“这些话来得太巧了,偏偏在粮荒的时候冒出来。”
刘贾冷笑一声:“管他是不是细作,外姓人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你没看见英布的旧部看咱们的眼神?跟狼似的!我看他们早晚要投天宇,不如先下手为强,缴了他们的兵器!”
“不可!”刘泽连忙劝阻,“现在缴械,等于逼着他们反!主公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咱们!”
两人争执不休时,外姓营的校尉已悄悄聚集在英布旧部的帐篷里。
“宗室的人太过分了!”一个校尉拍着案几,“再这么下去,咱们不用等楚军来打,先饿死、病死了!”
“我听说成皋城里粮草充足,天宇待人也宽厚,不像刘邦这么偏心。”另一个校尉低声道,“要不……咱们派个人去探探口风?”
这话一出,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闪过一丝动摇。
谣言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爬遍了整个中营。士兵们见面不再谈战事,而是互相打听“谁家分了好粮”“谁家领了好药”;将领们议事时,宗室与外姓各执一词,动辄争吵,连最基本的防务安排都定不下来。
刘邦坐在中军帐里,听着外面若有似无的争吵声,烦躁地将案上的文书推到地上。夏侯婴刚从望楼下来,脸色凝重地禀报:“主公,外姓营的士兵不肯上墙头值哨,说‘凭什么宗室的人在下面歇着,让咱们去挨箭’;宗室营的人则说‘外姓人靠不住,让他们上墙头就是给楚军开门’,两边快打起来了!”
“反了!都反了!”刘邦怒吼着拔出佩剑,剑刃劈开案角,木屑飞溅,“传我令,再有敢造谣生事、违抗军令者,斩!”
可传令兵刚走出帐门,就被外姓士兵和宗室士兵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根本没法前行。斩令成了空谈,反而让士兵们觉得刘邦是在包庇宗室,怨气更重了。
成皋城头,天宇看着细作传回的密报,对陈平笑道:“看来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
陈平指着密报上的一句话——“宗室与外姓在粮仓前对峙,剑拔弩张”,笑道:“再添点柴,就能燎原了。主公,要不要让英布的旧部在里面推一把?”
“不必。”天宇摇头,目光望向刘邦军的中营,那里的炊烟比昨日更稀了,“现在的他们,就像堆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来。咱们等着看好戏就行。”
中营的夜色越来越沉。宗室营的士兵枕着兵器睡觉,生怕外姓人偷袭;外姓营的士兵则聚在帐篷里,商量着要不要连夜投奔楚军。巡逻队分成两拨,宗室的只敢在自家营区走动,外姓的也不愿靠近宗室的帐篷,整个中营像被无形的墙隔成了两半。
刘邦站在帐外,望着那片沉寂的营地,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他以为收拢兵力就能守住,却忘了人心散了,再坚固的营垒也只是空壳。那些无孔不入的谣言,像附骨之蛆,啃噬着士兵们的忠诚,也啃噬着他最后的胜算。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楚军的号角声,低沉而悠长,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崩塌,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