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城头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天宇玄色披风的边角。他站在箭楼最高处,望着城外连绵的刘邦军营寨,篝火如散落的星子,在夜色里明明灭灭。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陈平捧着一卷竹简,脚步放得极轻——他知道主公正在思索,不愿惊扰。
“陈平。”天宇的声音裹在风里,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刘邦军这几日没再攻城,营帐却往南扩了三里,你觉出什么意味没有?”
陈平躬身呈上竹简:“主公明鉴,他们看似按兵不动,实则在调整阵型。末将派人查过,新扩的营帐多是骑兵营,夏侯婴的旗号在那边晃过三次。依末将看,是想佯装懈怠,诱我们出城追击,实则在南侧设了伏兵。”
天宇指尖在冰冷的箭垛上划过,留下一道浅痕:“我要的不是猜测。刘邦军中粮草吃紧,却硬撑着不撤,必是在等什么。你说,若能掐断他的粮道,这十万大军还能撑几日?”
陈平眼睛一亮:“主公的意思是——”
“去挑人。”天宇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要能忍辱负重,能在刀光剑影里藏住心思,还要识得字,看得懂营帐旗号。混进去,把他们的粮草囤点、运粮路线、哪个将领管后勤,一五一十摸清楚。记住,别用死士,要活口,我要的是细水长流的情报。”
陈平领命时,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主公这步棋的分量——成皋城防再坚固,也架不住刘邦军耗下去,唯有从内部凿开缺口,才能一击致命。
三日后,成皋城南门悄悄开了道缝隙,四个穿着破旧甲胄的汉子猫着腰溜出来,每人怀里揣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绣着“天宇”二字的残角。为首的名叫老郑,原是城中客栈的账房,算盘打得精,记性更是过目不忘;跟在后面的阿武是屠夫出身,膀大腰圆,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看着就像亡命之徒;还有两个年轻些的,阿三和阿四,原是绸缎庄的伙计,最擅长察言观色,摆弄绸缎的手巧得能摸出布料的经纬,辨人身份更是一绝。
“记住说辞。”陈平在门后最后叮嘱,“你们是受不了天宇苛待,夜里偷跑出来的逃兵。老郑你懂点字,就说在军中当文书被打骂;阿武你装莽夫,说受不了操练想跑;阿三阿四就说被强征入伍,家里有老母要养。眼泪别挤,要真像被逼得走投无路——”
“放心吧陈大人。”老郑扯了扯破烂的衣襟,露出里面青一块紫一块的“伤”——那是用草汁和锅底灰调出来的假伤,“咱四个这条命都是主公救的,这点事办不成,也没脸回来见人。”
四人刚走出没半里地,就被刘邦军的巡逻兵截住。阿武故意梗着脖子骂骂咧咧,被巡逻兵用矛柄砸在腰上,疼得他“嗷”一声蹲在地上,骂得更凶:“天宇那狗东西,非说老子偷懒,往死里打!这城老子不守了,有本事让他自己守去!”
巡逻兵头领见他腰间的确有淤青(其实是阿武自己用青砖拍的),又查了老郑怀里的“文书残页”——那是陈平故意让他带的,上面写着几句骂天宇的话,字里行间全是怨怼。头领没多问,押着四人往主营去,路上还嘟囔:“早听说天宇在城里搞苛政,果然不假,这才几天就跑出来四个。”
进了刘邦军营寨,气氛比成皋城内压抑得多。帐篷挤得密不透风,不少士兵坐在地上擦兵器,甲胄上的锈迹都没磨掉,见他们四个被押过来,有人抬眼皮瞥一眼,有人继续低头磨矛,没人多问——这几日从成皋逃出来的士兵不算少,大家早见怪不怪。
负责收编的是个满脸倦容的校尉,听了四人的说辞,又看阿武那道狰狞的刀疤(其实是当年杀猪时不小心划的),挥挥手就把他们分到了伙房附近的杂役营:“先去劈柴挑水,表现好了再调去前营。”
杂役营是最容易藏住人的地方。老郑被派去记账,管着每日分发的米粮数量,他算盘打得噼啪响,故意把账目算错几处,露出点“蠢笨”的样子,反倒让管事放了心——这种账房先生,看着精明实则糊涂,掀不起风浪。可没人知道,老郑每晚躺在稻草堆里,都在心里复盘:今日出库大米三百石,小米一百五十石,比昨日少了二十石,看来存粮确实在减;下午看到夏侯婴的亲兵来领粮,管事给的是精米,比普通士兵的糙米好上三倍,这说明将领与士兵的粮草差得悬殊,易生怨怼。
阿武被派去劈柴,他力气大,斧头抡得虎虎生风,很快就跟几个杂役混熟了。休息时故意抱怨:“在成皋天天吃稀粥,还是这边好,至少能啃上干饼。”有个老兵啐了口唾沫:“干饼?等过几日你再看,我估摸着粮车该跟不上了。前儿听运输队的兄弟说,从关中运粮过来,路上被劫了两次,萧何那边催得紧,可咱这边耗得更快。”阿武抡着斧头的手顿了顿,又笑着骂:“他娘的,不管咋说,总比挨天宇的鞭子强。”
阿三和阿四则被派去清洗兵器,离将领营帐不远。他们俩眼尖,借着擦兵器的功夫,把帐篷的布局记了个明明白白:刘邦主营在中间高地上,左右各是樊哙和英布的营帐,距离约五十步;西南角的帐篷最密集,挂着“辎重营”的旗号,守得也最严,进出都要查腰牌——那里十有八九是囤粮的地方。
更妙的是,英布手下有个副将总爱往辎重营跑,每次去都要跟管事吵几句,无非是嫌给的粮草不够好。阿三听见他跟亲兵嘟囔:“刘邦就是偏心夏侯婴,给他的骑兵营配的都是新米,咱步兵营就该吃陈粮?等打完这仗,看我不跟他理论理论!”
每日深夜,四人会凑到伙房后的柴房,借着烧火的光亮,把情报写在油纸卷上——老郑负责记粮草数字和将领矛盾,阿武说士兵的情绪和闲聊听来的消息,阿三阿四则画下营帐分布图,标注重辎重营的守卫换班时间。然后由阿四趁着倒泔水的机会,把油纸卷塞进靠近成皋方向的一棵老槐树下的石缝里,那里早有陈平派的人等着。
五日后,陈平捧着汇总的情报进了天宇的书房。油灯下,天宇展开那张标注详细的地图,指尖落在辎重营的位置:“守卫换班是寅时和申时?”
“是,”陈平点头,“且寅时换班时,守卫会喝杯暖酒,警惕性最低。另外,老郑说刘邦军的粮草确实只够一月之用,昨日萧何派人送来急信,说关中粮道被楚军余部袭扰,至少要推迟十日才能到。”
天宇指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把樊哙营、英布营和辎重营都圈了进去:“英布对刘邦不满,夏侯婴的骑兵营缺粮,辎重营守卫有破绽……”他抬头看向陈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说,要是辎重营‘走水’,英布会不会‘恰好’带兵去救,顺便‘误烧’了樊哙的营帐?”
陈平愣了愣,随即抚掌:“主公妙计!让他们内讧起来,咱们坐收渔利!”
天宇没笑,只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听着油灯光晕里飞蛾扑翅的声音。他知道,这盘棋才刚下到中局,那些藏在杂役营里的眼睛,会替他看清每一步落子的地方——比如,辎重营的粮草堆里,其实混着不少易燃的油布,是运输队为了防潮铺的,这也是老郑在账本上“算错”的那个数字背后,最关键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