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城头的箭楼被烟火熏得发黑,墙根下堆积的箭簇像秋收的麦穗,密密麻麻铺了一层。天宇扶着被火油烧得焦黑的垛口,望着城外尸横遍野的战场,玄色披风上沾着未干的血点——那是昨夜英布部偷袭时,被火箭引燃的战袍留下的痕迹。
“主公,城东的滚石快用尽了。”周勃的声音带着沙哑,他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是今早推开一名被流矢击中的亲兵时被擦伤的,“要不要从城西调运一批过来?”
天宇摇头,目光落在城外正在后撤的刘邦军身上。樊哙光着膀子,正怒吼着驱赶溃兵,他的铁戟上缠着布条,显然是昨夜被火油烫伤了手腕;英布的右军则远远退在后面,士兵们耷拉着脑袋,连旗帜都懒得竖起,与前几日的嚣张判若两军。
“不用调。”天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刘邦连攻三日,锐气已泄,短期内不会再强攻城东。让士兵们把损坏的云梯拆了,木头劈了当燃料,箭簇捡回来重新熔铸,不能浪费一点物资。”
周勃领命而去,城头上立刻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士兵们互相配合,有的清理战场,将敌军的尸体拖到壕沟里充当填充物;有的修补箭楼,用泥浆糊住被撞出的裂缝;还有的蹲在地上,将散落的箭簇一个个捡进麻袋,指尖被锋利的箭头划破也浑然不觉。
三日前的清晨,刘邦军的号角声撕破了黎明的宁静。樊哙的左军推着二十架冲车,在盾牌手的掩护下,朝着城东的城门猛冲。冲车的木头上裹着湿牛皮,能抵御火箭,车轮上包着铁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像一头头咆哮的巨兽。
“投石机,瞄准冲车!”天宇站在指挥台上,手中令旗一挥。
城头上的投石机立刻转动绞盘,磨盘大的石弹呼啸着飞出,精准地砸在冲车的顶部。第一架冲车被砸得木屑纷飞,车轴断裂;第二架冲车的牛皮被石弹撞破,露出里面的木架;第三架冲车最惨,石弹直接砸中推车的士兵,血肉横飞的场面让后面的士兵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弓箭手,压制盾牌手!”韩信的吼声在城头上回荡。
弩箭如暴雨般落下,穿透盾牌的缝隙,射中后面的士兵。盾牌手阵型一乱,冲车的推进速度立刻慢了下来。樊哙见状,抡着铁戟亲自冲到前面,劈开几支射向他的弩箭,怒吼着:“给我冲!谁后退我劈了谁!”
在他的威逼下,冲车再次向前推进,终于抵到了城门下。“撞!给我狠狠地撞!”樊哙亲自扶着冲车的木杆,与士兵们一起发力,巨大的撞击声震得城楼都在摇晃,城门上的砖石簌簌落下。
“火油!”天宇的令旗再次挥下。
城头上的士兵们立刻抱起陶罐,将里面的火油朝着冲车泼去。黏稠的火油顺着冲车的缝隙流进内部,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油洼。“点火!”韩信一声令下,火箭如流星般射下,瞬间点燃了火油。
“轰”的一声,冲车被火焰吞没,推车的士兵惨叫着四散奔逃,不少人身上着了火,在地上翻滚着惨叫。樊哙被气浪掀翻在地,头发被燎去了一半,狼狈地爬起来时,望着燃烧的冲车,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只是第一日攻城的缩影。接下来的三天里,刘邦军几乎是用人命在填——英布的右军试图从城南的陡坡攀爬城墙,却被城上的滚石砸得尸积如山;夏侯婴的骑兵想绕到城西的汜水渡河,被灌婴的弓箭手射得人仰马翻;甚至有一次,刘邦派了五百死士,趁着夜色挖地道进城,刚挖了不到半里,就被城内地道里埋伏的士兵发现,活活堵在里面窒息而死。
第三日黄昏,当最后一架云梯被火油烧毁,樊哙的左军再也支撑不住,率先往后撤退。英布的右军见势不妙,也跟着溃散,刘邦军的阵型瞬间瓦解,像退潮的海水般涌回营寨。
成皋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兵们互相拥抱,有的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天宇站在指挥台上,看着城外留下的七千多具尸体,看着壕沟里被烧毁的云梯、撞碎的冲车,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这场胜利,来得太惨烈了。
“清点伤亡。”他对身旁的亲兵说,声音有些沙哑。
半个时辰后,伤亡统计送了上来:成皋守军阵亡三百七十人,受伤六百二十人,大多是被流矢和落石所伤,没有伤及元气。这个数字与刘邦军的七千伤亡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天宇知道,若不是城防坚固,若不是将士们死战,这个数字会翻上十倍。
而此时的刘邦主营,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帐内摆满了担架,伤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军医们忙得焦头烂额,连刘邦的亲兵都被拉去帮忙包扎伤口。刘邦坐在案前,看着那份触目惊心的伤亡统计,手指死死攥着案角,指节泛白。
“七千……”他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三天,就损失了七千弟兄……”
夏侯婴垂着头,脸上满是疲惫:“主公,成皋城防实在太坚固了。城东的城门是用铁梨木做的,外面还包着铁皮,冲车撞了三天都没撞开;城墙太高,云梯刚架到一半就被滚石砸断;城南的陡坡看似好爬,实则下面全是陷阱,英布的五千弟兄上去,回来的不到两千……”
“够了!”刘邦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我不要听这些!我要知道,怎么才能拿下成皋!”
帐内一片死寂,没人敢接话。英布站在角落里,脸上缠着绷带,那是昨日被火油烧伤的,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甲胄上的缺口——他麾下的士兵大多是项羽旧部,本就不愿为刘邦卖命,这三日的惨重伤亡,已经让军中怨声载道,若再强攻下去,怕是要生兵变。
“主公,”夏侯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依末将看,不如暂且休战。成皋城防坚固,硬攻不是办法,我们可以先加固营寨,休整军队,派细作进城探查虚实,看看他们的粮草到底有多少,有没有别的弱点……”
“休战?”刘邦冷笑一声,“休战就是给天宇喘息的机会!他的粮草源源不断,我们的粮草却快见底了,怎么休?”
“可再打下去,弟兄们真的扛不住了。”夏侯婴的声音低了下去,“今日攻城时,后面的士兵已经开始往后缩了,若不是樊哙将军砍了几个逃兵,怕是早就溃散了。士气没了,再多的人也没用啊。”
刘邦沉默了。他知道夏侯婴说的是实话。刚才他站在高台上督战,清楚地看到士兵们脸上的恐惧和犹豫,那种眼神,不是愤怒,不是决绝,而是对死亡的畏惧——这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心惊。
“罢了……”他挥了挥手,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传令下去,全军休战,加固营寨,修补器械。让萧何加紧催粮,告诉他,就算是抢,也要把粮草给我抢过来!”
“诺!”夏侯婴如蒙大赦,连忙领命而去。
刘邦看着他的背影,又望向帐外成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戎马半生,从泗水亭长到汉中王,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憋屈——十万大军,竟然拿不下一座孤城。
而成皋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天宇正在城中心的广场上举行表彰大会,受伤的士兵被抬到前排,天宇亲自为他们斟酒,将沉甸甸的金锭放在他们手中。
“周勃!”天宇高声喊道。
“末将在!”周勃上前一步。
“你左臂负伤仍坚守城楼,赏黄金五十两,升为裨将!”
“谢主公!”周勃激动得声音发颤。
“灌婴!”
“末将在!”
“你识破夏侯婴渡河之计,射杀敌军三百余人,赏黄金三十两,赐锦袍一件!”
“谢主公!”
表彰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的士气像被点燃的火焰,越烧越旺。广场周围,民夫们正在搬运新到的粮草,麻袋上印着“燕”“赵”的字样,鼓鼓囊囊的,看得人心里踏实。铁匠铺里,工匠们正在赶制箭簇和矛头,炉火熊熊,映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天宇站在广场中央,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一片平静。他知道,休战只是暂时的,刘邦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艰难。但他有信心——有坚固的城防,有充足的粮草,有士气高昂的将士,还有这城中百姓的支持,他一定能守住成皋,等到反击的那一天。
夜幕降临,成皋城头上的火把再次燃起,连绵的火光将城墙勾勒出一道坚不可摧的轮廓。城外,刘邦军的营寨也亮起了灯火,却显得稀疏而黯淡。两军隔着二十里的旷野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僵持的日子,像成皋城下的流水,缓慢而沉重。刘邦军在城外挖壕沟、筑壁垒,试图困死城内;天宇军则在城内练兵、储粮,加固城防。偶尔有小规模的冲突,却再也没有大规模的攻城,只有城头上的哨兵和营寨里的斥候,日复一日地盯着对方的动静,等待着打破僵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