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终于歇了，天刚蒙蒙亮，青娘就背着竹篓出了门。她要去村西的后山采野艾——前儿夜里她翻阿爹留下的那本泛黄的染布手记，上面写着“野艾取汁，拌草木灰，染布成青碧色，虫不近身”。青石村的梅雨季最是招蚊虫，要是真能染出驱虫的布，不仅王阿婆的寿衣能用，说不定还能给村里的娃娃们染些帕子，换些杂粮回来。
后山的路不好走，刚下过雨，泥土湿滑，青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竹篓磕在腿上，发出“砰砰”的轻响，她却顾不上疼，眼睛紧紧盯着路边的草丛。野艾喜欢长在向阳的坡上，叶子呈锯齿状，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药香，很好辨认。她很快就在一块坡地上找到了一片野艾，绿油油的叶子上还挂着露珠，看着就新鲜。
青娘蹲下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小镰刀，小心翼翼地割着野艾。她不敢割得太狠，只取上面的嫩枝嫩叶，留着根茎，等到来年还能再长。割了约莫半个时辰，竹篓就满了，她把野艾拢了拢，又用茅草捆好，这才背着竹篓往回走。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屋檐上。青娘把野艾倒进院子里的石臼里，又往石臼里加了些清水，就开始捣艾汁。石臼是阿爹当年亲手凿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她握着木杵，一下一下地捣着，手臂很快就酸了，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可她不敢停，艾汁要趁新鲜用才好，要是放久了，颜色就不鲜亮了。
捣了一个多时辰，野艾终于变成了墨绿色的汁浆。青娘把艾汁过滤到一个陶盆里，又从灶屋的角落里搬出一个陶罐，里面装的是去年秋天烧的草木灰。她按照手记上写的比例，往艾汁里加了些草木灰，用木勺搅拌均匀，然后把准备好的粗布放进陶盆里浸泡。粗布是她前几天从李婶家换的，李婶用半匹粗布换了她染的一块浅蓝色的布，说是要给自家小子做件新衣裳。
布在艾汁里泡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青娘把布从陶盆里捞出来，拧干水分，挂在院角的竹竿上。夕阳的余晖洒在布上，原本灰白色的粗布，竟真的变成了淡淡的青碧色，像雨后的天空，看着清爽又好看。她伸手摸了摸布面，手感柔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艾香，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
“青娘姐，青娘姐！”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喊声，青娘抬头一看，是村里的顽童狗蛋，正举着一个玉米棒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狗蛋，怎么了？这么着急。”青娘笑着问。
狗蛋跑到青娘面前，把玉米棒子往她手里一塞，喘着气说：“青娘姐，我娘让我给你送玉米来。对了，刚才我在村长家门口，听见村长和张屠户说话，说要找你呢！”
“找我？”青娘愣了一下，“村长找我有事吗？”
狗蛋挠了挠头，想了想说：“我也没听太清楚，就听见村长说‘那丫头的染布方子’‘邪祟’什么的，还说要让你把方子交出来，不然就……就把你沉塘！”
“沉塘？”青娘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玉米棒子差点掉在地上。她知道村长一直觊觎她家的染布方子，前几年就来问过几次，都被阿爹以“祖传的手艺，不能外传”为由拒绝了。如今阿爹不在了，村长怕是又要打方子的主意了。可“邪祟”是什么意思？她染布用的都是正经的草木，怎么会和邪祟扯上关系？
“狗蛋，你没听错吧？”青娘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发颤。
狗蛋用力点点头：“我没听错！张屠户还说，村长已经找了几个汉子，说明天一早就来你家，要是你不交出方子，就把你绑去村头的池塘沉塘！”
青娘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知道村长在村里的势力，为人又霸道，说得出做得到。要是真被他绑去沉塘，自己这条小命怕是就没了。可染布方子是阿爹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她在青石村活下去的依靠，怎么能轻易交出去？
“青娘姐，你别害怕，我娘说让你赶紧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去县城躲躲。”狗蛋看着青娘脸色发白，忍不住安慰道。
青娘勉强笑了笑，摸了摸狗蛋的头：“谢谢你啊狗蛋，也谢谢你娘。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狗蛋点点头，又叮嘱了青娘几句，才蹦蹦跳跳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青娘一个人，风一吹，挂在竹竿上的青碧色粗布轻轻晃动，可她却没了刚才的欢喜。她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手里攥着那个玉米棒子，心里乱糟糟的。沉塘是青石村最严厉的惩罚，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沉塘，比如偷人、害命，她不过是守着自家的染布手艺，怎么就犯了要被沉塘的错？
她想去找村长理论，可又怕自己人单力薄，不仅说不过村长，还会被他扣上更重的罪名。她想去找王阿婆帮忙，可王阿婆年纪大了，又胆小，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想逃去县城，可县城离青石村有几十里路，她一个姑娘家，又背着个竹篓，怎么跑得过村长找的那些汉子？
就在青娘一筹莫展的时候，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吱呀”一声响，她抬头一看，是货郎老周，正挑着一副货郎担，慢悠悠地走进来。老周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每个月都会来青石村一趟，卖些针线、糖果之类的小东西，也收些村民家里的土产，比如鸡蛋、草药，然后拿到县城去卖。青娘前几年常找老周换东西，用染好的布换些针线、盐巴，两人也算是熟络。
“青娘丫头，忙着呢？”老周放下货郎担，笑着打招呼，眼睛无意间扫到了院角的青碧色粗布，不由得眼前一亮，“哟，这布染得好啊！青碧色的，看着真新鲜，是用什么染的？”
青娘见是老周，心里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老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帮她想个办法。她连忙站起身，把老周让到灶屋，给她倒了碗热水，然后把村长要找她麻烦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老周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个张村长，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不就是想抢个染布方子吗？竟然还想沉塘，这是要草菅人命啊！”
“周叔，我该怎么办啊？我不能交出方子，可我也不想被沉塘。”青娘的声音带着哭腔，眼里蓄满了泪水。
老周喝了口热水，沉吟了一会儿，说：“丫头，你别慌。村长说你染布招邪祟，这就是个借口，他就是想要你的方子。你要是能证明你染的布没问题，不是什么邪祟之物，他就没理由抓你了。”
“证明？怎么证明？”青娘连忙问。
老周指了指院角的青碧色粗布，说：“你这布不是用野艾染的吗？野艾是正经的草药，能驱虫辟邪，怎么会招邪祟？你明天可以当着村民的面，试试这布的驱虫效果，让大家看看，你染的布不仅好看，还有用，这样村长就没话说了。”
青娘眼前一亮，对啊！野艾能驱虫，她可以用这个证明自己的布没问题。她连忙说：“周叔，你说得对！我明天就找些蚊虫来试试，让大家看看。”
老周点点头，又说：“不过，光有这个还不够。村长那个人，要是没达到目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明天一早要去县城，你要是实在不行，就跟我一起走，去县城躲躲。县城里比村里安全，你有染布的手艺，到了县城也能活下去。”
青娘心里一阵感动，老周和她非亲非故，却愿意帮她，这份情谊让她心里暖暖的。她想了想，说：“周叔，谢谢你。我先试试明天能不能证明自己，要是不行，再跟你去县城。”
老周笑了笑，说：“好，那你自己多小心。我这里还有些糖果，你拿着，要是明天有小孩来，给他们分点，让他们也帮你说说好话。”说着，就从货郎担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着些水果糖，递给青娘。
青娘接过纸包，连声道谢。老周又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她几句，才挑着货郎担离开了。
送走老周，青娘心里踏实了不少。她把纸包放进灶屋的柜子里，又走到院角，看着那匹青碧色的粗布。月光洒在布上，布色显得更加柔和，她伸手摸了摸布面，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明天有多难，她都要保住阿爹的手艺，保住自己的性命。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青娘就起来了。她把那匹青碧色的粗布叠好，放进一个竹篮里，又从灶屋拿出昨天剩下的艾汁，装进一个陶瓶里，然后锁好门，就往村头的晒谷场走去。她知道，每天早上，村里的人都会去晒谷场干活，或者聊天，她要在那里证明自己的布没问题。
走到晒谷场时，已经有不少村民在那里了。王阿婆正坐在石头上纳鞋底，李婶在翻晒稻谷，张屠户则扛着一把杀猪刀，准备去镇上赶集。青娘深吸一口气，走到晒谷场中间，把竹篮放在地上，打开篮子，露出里面的青碧色粗布。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句话。”青娘的声音不大，却让晒谷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村民们都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青娘拿起那匹青碧色的粗布，举在手里，说：“昨天我听狗蛋说，村长说我染的布招邪祟，还要把我沉塘。可我染布用的都是正经的草木，这布是用野艾染的，大家都知道，野艾是草药，能驱虫辟邪，怎么会招邪祟呢？今天我把布带来，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我染的布不仅好看，还有用。”
说着，青娘从陶瓶里倒出一些艾汁，滴在布上，然后又从地上捡起一只蚂蚁，放在布上。奇怪的是，那只蚂蚁刚爬到布上，就立刻掉头爬走了，好像很害怕这布似的。
村民们都看呆了，纷纷议论起来：“真的呢！蚂蚁都不敢往布上爬！”“这布还挺神奇的，竟然能驱虫！”“青娘这孩子，手艺真好，怎么会招邪祟呢？”
王阿婆也走了过来，摸了摸青碧色的粗布，笑着说：“这布摸着真舒服，还有股艾香，夏天用正好能驱虫，村长说的话，怕是不靠谱。”
李婶也附和道：“是啊，青娘这孩子老实巴交的，怎么会做招邪祟的事？我看村长就是想抢她的染布方子。”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抬头一看，是村长带着几个汉子，正气势汹汹地往晒谷场走来。村长看见青娘，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青娘！你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快把染布方子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青娘心里一紧，可看到周围村民们信任的目光，她又鼓起了勇气。她看着村长，大声说：“村长，我染布用的都是正经的草木，这布能驱虫，大家都看见了，怎么会是妖言惑众？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试试。”
村长皱了皱眉头，走到青娘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布，看了看，又闻了闻，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青娘竟然真的能染出驱虫的布，而且还让村民们都看到了。他想发作，可又怕惹恼了村民，毕竟村里的人都很朴实，要是知道他是为了抢方子而诬陷青娘，怕是不会饶了他。
就在村长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铃铛声，大家抬头一看，是货郎老周，正挑着货郎担，往晒谷场走来。老周看到晒谷场的情景，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他走到村长面前，笑着说：“张村长，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我刚才在村口听说，你要把青娘丫头沉塘？可我看青娘丫头染的布挺好的，还能驱虫，是个好东西啊。”
村长看到老周，脸色更加难看了。老周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要是让他把这事传出去，自己的脸面可就没地方搁了。他干咳了一声，说：“老周，你误会了，我就是问问青娘丫头染布的事，没说要沉塘。”
“哦，原来是这样啊。”老周笑了笑，“那就好。青娘丫头的手艺好，染的布又好用，要是能把这手艺传出去，咱们青石村说不定还能靠这布出名呢。”
村民们也纷纷附和，说青娘的手艺好，应该好好传下去。村长见众怒难犯，只好讪讪地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这事就算了。青娘，你以后染布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村里会帮你的。”说完，就带着那几个汉子，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村长离去的背影，青娘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转过身，对着村民们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家，谢谢你们相信我。”
王阿婆走过来，拉着青娘的手，笑着说：“傻孩子，谢什么，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别一个人扛着。”
老周也走过来，拍了拍青娘的肩膀，说：“丫头，好样的！没给你阿爹丢脸。我要去县城了，你要是想通了，就跟我一起去，县城里有更大的市场，你的布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青娘看着老周，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想，青石村的日子虽然平静，可毕竟地方小，要是能去县城，说不定真的能让阿爹的染布手艺发扬光大，也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她咬了咬嘴唇，说：“周叔，我跟你去县城。不过，我想先在村里收些布，带到县城去染，等赚了钱，再回来给大家分红。”
村民们一听，都高兴坏了。李婶连忙说：“青娘，我家还有几匹粗布，你都拿去！”王阿婆也说：“我也有，我把我那匹藏青色的布也给你，你帮我染成青碧色的，我想做件新衣裳。”
青娘看着大家热情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她对着村民们说：“谢谢大家！我一定会好好染布，不辜负大家的信任。等我从县城回来，就给大家带好东西！”
当天下午，青娘就收拾好了行李。她把村民们送来的布整理好，放进一个大竹筐里，又把阿爹的染布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