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轻柔地笼罩着整个钱塘县。
马小玲立于一座石桥之上,望着桥下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夫披着蓑衣,哼着江南小调,橹声欸乃,荡开一圈圈涟漪。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泥土的清新气息,间或传来沿岸小贩的叫卖声、茶楼酒肆的喧哗声,交织出一幅生动繁华的市井画卷。
她身着一袭素雅青衣,并未撑伞,雨丝却在即将触及她身体时自然滑开,不沾分毫。自离开那混沌虚无的通道,降临此界已有三日。此地灵气充沛,远胜僵约世界末法时代,法则也似乎更为...“柔顺”?马小玲微微蹙眉,更准确地形容,是某种“既定的轨迹”感异常明显,仿佛万物运行都暗合某种早已写就的剧本。
“好一个红尘浊世,好一个...被精心编排的世界。”她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星芒,那是四象塔运转的痕迹。初临此地,她首要之事便是收敛自身天仙巅峰的气息,仔细感知这个陌生世界的法则与能量流动,避免惊动任何潜在的存在。
桥头不远处,一个卖杏花的老妪摊子前围了几人。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温言买下一束,转身递给身旁一位衣着虽朴素却难掩清丽容貌的女子,女子脸颊微红,接过花时指尖无意相触,书生耳根顿时通红,讷讷不敢多言。周围响起善意的哄笑。
“看许大夫和自家娘子,成亲也有些时日了,还这般害羞哩!”
“许大夫仁心仁术,许娘子又这般贤惠标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哦。”
马小玲目光扫过那对年轻夫妻。男子文弱谦和,身上竟缠绕着一丝极为纯净微弱的佛缘,只是这佛缘深处,却又纠缠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粉色煞气,如同种子般深埋。女子...马小玲眼眸微眯,并非凡人,周身弥漫着一股清灵纯净的妖仙之气,本体似是蛇类,道行颇深,已近地仙巅峰,只是她眉宇间萦绕着一段化不开的柔情,以及一丝极力掩饰的忧惧。
“妖与人的结合?还身负佛缘与情劫煞气...这组合倒是稀奇。”马小玲心下暗忖。那缕情劫煞气虽微弱,却给她一种极其熟悉的不祥之感,与命运那无形丝线操纵众生情爱的手段颇有几分相似,但似乎又更...“天道自然”一些?仿佛本就是此界轮回规则的一部分,只是被放大了。
她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悄然扩散,不惊动任何生灵。钱塘县在她“眼中”呈现出斑斓的能量色彩。大部分凡人气息浑浊微弱,如同灰色背景。间或有几缕微弱的妖气、鬼气隐藏在市井角落,或安分守己,或蠢蠢欲动,但皆不成气候。
然而,在这片人间烟火之上,两股强大的力量尤为醒目。
一股源自县城西南方向的一片连绵山峦(青城山)。那里山林秀美,灵气氤氲,一股纯净浩大的妖仙之气盘踞其中,与方才那卖花女子同源,却更为磅礴古老,应是其本体或主要道场所在。
另一股,则来自县城西方。一座佛寺依山而建,规模宏大,金碧辉煌。浩瀚磅礴的佛光如同金色巨碗,倒扣在山寺之上,庄严肃穆,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排外与刚硬之气。那佛光之强,几乎要灼伤马小玲探出的神识,其核心处一道气息更是深沉内敛,如古井深潭,透着一股坚不可摧、执拗无比的意志。
“金山寺...法海。”马小玲收回神识,心中了然。看来此界的主要矛盾,便应在这妖仙与佛门之间了。那佛光虽正,却失之柔韧,过于刚猛,那核心处的气息更是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规矩”感。
她信步走下石桥,融入人群。细雨依旧靡靡,打湿了青石板路,反射着天光。街边茶馆里,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白蛇水漫金山的古老传说,听众如痴如醉。
“...只见那白素贞娘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掐动法诀,引来东海之水,就要水漫那金山寺,救那薄情郎许汉文...”
马小玲脚步微顿。白素贞?许汉文?水漫金山?她抬眼望向保和堂方向,又望向金山寺。原来那看似温婉的女子,竟是传说中拥有掀动滔天巨浪之能的大妖?而那看似古板的和尚,便是执意镇压之人?
她心中那股“既定轨迹”感愈发强烈。这传说在此界似乎广为流传,几乎成了某种“预言”或“宿命”。
正思忖间,她敏锐地感知到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妖气或佛光,而是一种...阴冷、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它巧妙地混杂在蓬勃的市井人气与淡淡的妖氛、佛光之中,如同清水中的一滴墨汁,极难察觉,却真实存在。
这能量给她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并非此界自然生成应有的状态,倒像是...某种外来之物,或是被强行扭曲、污染后的产物。
马小玲循着那丝微弱的感应,拐入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弄。巷子尽头,几个地痞流氓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小贩推推搡搡,索要“保护费”。小贩苦苦哀求,却招来更凶狠的拳打脚踢。
然而,马小玲的目光却落在那几个地痞身上。他们印堂发黑,眼底深处潜藏着一丝不正常的猩红与狂躁,周身缭绕着那丝阴冷的异常能量,虽然极其稀薄,却让他们的负面情绪和暴力倾向被放大到了极致。
“滚开!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别逼我动手宰了你!”为首的地痞头目狞笑着,抽出腰间短刀,刀身上似乎也附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啧,真是走到哪都有这种渣滓。”马小玲轻声冷哼,正欲暗中施以惩戒,却忽然心念一动,停下了动作。
只见巷口阴影处,空气微微扭动,五个穿着各异、相貌奇古(略呈半透明)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们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或扮鬼脸恐吓,或暗中伸脚绊人,或吹起阴风卷起沙石迷眼。
“哎哟!谁绊我?”
“妈的,哪来的风沙?”
“鬼...有鬼啊!”
地痞们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以为是撞了邪,连滚爬爬地逃出了巷子,连掉在地上的钱袋都顾不上捡。
那小贩惊魂未定,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连连作揖:“多谢大仙相助,多谢大仙...”
那五个“人”互相挤眉弄眼,嘻嘻哈哈,显然对自己的恶作剧颇为得意。他们身上带着明显的阴魂鬼气,却又纯净无比,并无害人之意,反而像是...谁家养的调皮家仆?
马小玲看得分明,这五鬼修为低微,但灵体凝实,显然是得了正统的修炼之法,且有功德护体,并非寻常野鬼。他们方才驱赶地痞时,身上逸散出的能量与那白素贞同出一源。
是那条白蛇的手下?她倒是会调教。
马小玲并未现身,只是默默看着五鬼嬉闹一番后,又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朝着白府方向而去。看来,这白素贞在此地,倒并非传闻中那般只会恋爱好勇,治理下属、庇护一方,似乎也颇有章法。
只是...那丝缠绕在许仙身上、深植于白素贞命途中的情劫煞气,以及那隐藏在市井繁华下的诡异阴冷能量,还有那金山寺刚硬逼人的佛光...都预示着这看似平静美好的江南水乡,实则暗流汹涌,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清新,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马小玲走出小巷,重新汇入人流。她需要更多信息。保和堂...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她抬眼望去,“保和堂”三字匾额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堂内,那位许大夫正耐心地为一位老者诊脉,神情专注温和。而那位白娘子,则端着刚煎好的药,轻声细语地嘱咐着病人注意事项,眉眼温柔,俨然一位贤惠体贴的医馆女主人。
任谁看去,都是一幅夫妻和睦、悬壶济世的美好画面。
马小玲轻轻摩挲着袖中微温的四象塔,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白素贞...许仙...法海...还有那藏头露尾的诡异能量...这出戏,我马小玲倒是来了些兴趣。”
她并未进入保和堂,而是转身走向对面一间临河的茶楼。选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一壶龙井,目光看似欣赏着河景,实则将保和堂乃至小半条街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茶香袅袅中,她端起茶杯,眸光深邃。
初临贵地,暗流已现。这钱塘县的烟雨,看来是朦胧不了太久了。